她是一个很有活力的人,不是那种令人愉悦的生机,而是一种其实并不是很讨人喜欢的嚣张。
每天昂首挺胸,身上的衣服要别人不一样,起码好看程度要更胜一筹。不会愁眉苦脸,永远的盛气凌人。
现在低垂着眉眼,极短的头发从耳边落到脸颊,她也不去捋一捋,又隔了许久,哑着嗓子说——
「我想听你说会。」
「这不像是你会说的话。」
应昭深吸一口气,也没去问关于她为什么会出狱为什么又会知道自己在这里的问题。
很多事情不用多问,总会知道的。
「那我该说什么?」乔含音猛地抬头,她站了起来,拉着应昭的胳膊,大声地说:「我说我不稀罕吗?」
「不可能的!」她的眼睛很大,演偶像剧的那种可爱女主角也可以演得很好,眸光似水。可惜到这种场合眼神里即便含着水光,应昭也再没了当年那种怜爱心情,「我是很想自己不稀罕,可是现在不是了!」
「不对……」她手上的力道放得轻了一些,「不是现在不是……是一直不是,我稀罕,稀罕得要死……可是我不能这样,这样是不对的……」
她喃喃着不对,应昭站在一边,无动于衷。
乔含音突然很想扑进对方的怀里。应昭伸手,她退开。她记忆里自己和应昭仅有的近距离接触,就是上学时。说来也很可笑,她俩保持姐妹关系那么多年,连一个拥抱都不曾拥有过。稍微有点亲近,基本是雨天来接自己,两个人披着一件雨衣,她躲在被防水布隔绝的一方小小天地里,在短暂的时间里嗅着对方的味道,转弯的时候一边念着我不情愿,又忍不住伸手圈一下对方的腰。
马上又松开了。
偶尔车轮滚过水坑,脏水溅到她的裙子,她会不高兴地说:「你能不能不要这样。」
应昭的声音像是从远处传来,带着歉意,说:「不好意思啊含音,姐姐漏看了。」
应昭永远温声细语地对她。
和对别人不一样。
别人,是类似肖文琦那些朋友,应昭跟她们一块喝酒,一起大声聊天。
是胡同里的那些叽叽喳喳的小孩,看见应昭就喊一声姐姐,讨东西吃,应昭偶尔被追怕了,干脆抱起其中一个往上举了举,「我都要被你们讨穷了,小坏蛋。」
这个时候她是带着大人的宠溺的。
还有她的男性朋友,有时候是打工认识的,有些是应昭读过一点时间的高职的校友。
流里流气,说老实又可以算得上,来找应昭,都结结巴巴。
那时候的应昭又不一样,她有点冷淡。
转头到她这里,眼神是不一样的。
我是另一种的「别人」。
她懂的。
怎么会不懂,那时候她见识到了孔一棠那种夹杂着渴望和艳羡还有那种意味的眼神,自然明白了应昭是怎么看她的。
而且她小时候见过这种眼神。
两个女人,病床前的耳鬓厮磨。
她认知里浅薄的夫妻就是一男一女,变成了巨大的裂缝,裂缝里是应昭的妈和自己的亲爸卧室里的声音,还有自己妈妈和一个很要好的阿姨亲密的举动。
像是有什么劈开了她的身体,使得她的身体还没长大,思想就率先被荼毒了一遍。
荼毒。
她不懂为什么母亲一边跟其他女人一起又要暗示自己父亲和应昭的妈一起是恶心的。
她们自己也是这样的啊?
可是她懵懵懂懂,爱恨混杂,只能选择去憎恨外人。
恨应昭的妈妈,所以她从不接受对方的好意,恨那个阿姨,所以自己妈妈死后她躲着对方。
大人的感情好复杂。
长大后爱恨和□□织,恶心,又没办法逃避。
只能肆无忌惮地利用应昭,享受她自以为收敛得很好的爱慕,享受受制于这种爱慕的应昭,独占她,拴住她。
出现了差错,那就把那个差错给抢过来,要么就是让应昭更痛。
越痛,她会越爱我吧。
可惜没有。
她低估这种爱,她以为肮脏的不容于世的却又自我享受的爱。
她事业的全线崩塌,她那股自己决定要贯穿一生的爱好被另外一个人摧毁也没什么遗憾,可惜到最后的争夺,都输得一干二净。
所以聂齐保释她的时候她又兴奋又觉得诧异。
毕竟那个男人看上去并不是很好招惹,但隐隐的,她又觉得这个人跟他没什么。
失去过什么,现在又叫嚣着要夺回。
「乔小姐,合作愉快。」
昏暗的场所里,她跟着聂齐走过小道,到一个房间里,一个房间贴满一个女人的照片,她不认识,但一翻转,又是应昭和孔一棠的照片。
张张亲密,那种感情流露得轻而易举,她看一眼就觉得心如刀割。
「我没什么要求,我只不过是不想让孔一棠痛快而已,她不痛快,我越开心。」男人笑了一声,「犯法的事儿稍微的少做点,要么就……」
他长得倒不是面目可憎,只不过口气让人毛骨悚然。
「都看你的,我现在倒是想下辈子投个好胎,所以一码一码,你让孔一棠不痛快,或者让她的人不痛快,我就结了。」
「你上次让孔一棠的腿不痛快,我倒是乐见其成。」
聂齐低低地笑了一声,「我给你提供了几个途径。」
……
应昭还是没能死,名声也没臭。
老天对应昭总是那么好。
她圆满了,那我呢?
她蛰伏了那么久,本来以为自己会越来越恨。
但没有。
从这部新电影的第一次见面会她就去了,直到今天点映,她看到电影里的应昭,还有最后的采访。
应昭在想她的妈妈。
那个长相浓艳不甘寂寞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