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诚被他突然拔高的语调惊得一弹,朝他笑道:“你今儿怎么了?”
姜准没理他,握着他手臂把手举到眼前。冬天皮肤干,稍微拉扯都出檩子,聂诚的手腕的地方刮了口子,不深,血却流了满手,非常吓人。
“先去医院,别管他了。”姜准踢了踢脚边倚树昏迷的小偷。
聂诚嘴边的笑容没有收回去,“这点小伤不用去医院,我家里就有酒精棉。”
他俩争执着警察来了。警局离学校很近,警察来得很快,带他们回局里做了个简单的笔录,顺便帮聂诚处理了伤口。
他看起来和警局的人很熟,姜准全程没说几句话,聂诚应付得妥妥当当。
两人从警局出来,姜准才回过味来向他一再道谢,非要请客吃饭。
“今天平安夜,外面人多,你要不嫌弃去我家吧。”聂诚说。
姜准说话从来没有商量的意味,他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可对方也有想法时,他会奇迹般地能迁就就迁就。
“好。”姜准不假思索地说,听上去就像在等他这一句。
聂诚家离学校不过两站地,离警局更近,与姜准家和学校能连成一个直角三角形。
他们在路上买了一只炸j-i,两份盖饭,两人都不喝酒,就买了椰汁,姜准还要再买,聂诚拦着他说家里还有。
直走到聂诚家楼下,姜准才反应过来去别人家做客是个什么概念。
小学时代去同学家玩的事已经远到压箱底的记忆里都搜索不出,到别人家做客叫叔叔阿姨那一套嘴上早就说不利索了。他没有空手来,但心里还是紧张。
短短的三层他感觉走了二十多分钟,脑内飞快遣词构句想着怎么给聂诚父母留下好印象。
聂诚掏出钥匙,咔哒一声拧开门。
屋内一片漆黑,他把姜准让进来,借着楼栋里的光打开鞋柜拿出一双夏天的拖鞋,赶忙换上进去开了客厅的灯,姜准这才关上门。
“你换那双。”聂诚说着,接过他手里的外卖和肩上的书包。
鞋柜外面还有一双浅灰色的棉拖鞋,脚底踩塌了棉,但是干净得像新的一样。姜准换上试了一下,大小竟然正好。
聂诚估计还会长,他想。
聂诚家是标准的两室一厅,不大,干净整洁,地热很暖,感觉很温馨。
姜准光顾打量,显微镜般的观察能力自动收起,问了句大失水准的话:“你爸妈没在家?”
聂诚刚洗完手,正忙着把塑料盒里的食物放到碟子里,听到他问手中的动作顿了顿说:“嗯,我自己住。”
高中生自己住两室,可以啊,很逍遥啊!
姜准开始琢磨他是不是也能说服他爸妈搬出来,又一想没这个必要,他爸妈三天出差两天开会,和独居也没什么区别。
“我爸妈已经去世了。”聂诚继续说。
姜准所有思绪立刻打住,望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好。来句很英式的“我很抱歉”好像太敷衍了,长篇大论的表示哀痛又有点过分。通常关系近的亲朋好友有他爸妈应付,他只需要附和,关系远的同学朋友,也不用他说什么。第一次遇到介于两者之间的关系,他有点无措。
他一边想着“难怪你这么少年老成照顾自己还得兼顾学业真是不容易”,一边想着“人生常有不如意我也不想太惊讶了好像在施舍悲悯”,两种一言难尽的想法天人混战,最后结果就是他直接当机,说了声:“哦。”
说完,姜准就知道今天他碎了一地的自尊心已经拼不回去了。
聂诚就保持着拨盒饭的姿势看着他,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他忽然笑了:“哦。”
姜准摸摸鼻子上不存在的灰,不满道:“别学我说话。”
聂诚呵呵笑了起来。
他给人的感觉很温和,常常会垂下眼弯弯嘴角,礼貌得有些腼腆,其实他很少笑,像这样笑到眼睛里姜准更是第一次见。
“抱歉。你不用介意,我说明原因就是希望不显得太介意,像是吊着你的好奇心。不过看来好像起了反作用。”聂诚不好意思地说。
姜准本来没有的好奇心就被他这句话吊了起了,倒确实起了反作用。
“先、吃饭吧。”姜准顾左右而言他。
“好。”
聂诚让他去餐桌那边坐,姜准觉得等着伸手吃饭不好,聂诚就给他安排了摆碗筷倒椰汁的活。他把饭菜又热了一遍,从冷冻柜里拿了一碗排骨化开热了,又趁着饭菜轮着热的时候用排骨汁下了一锅j-i蛋挂面汤。
菜热完了,排骨化开了。他把盖饭摆到姜准面前,腾上排骨,几分钟的功夫端着排骨和汤来了。
姜准看着这一桌,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第11章 chapter 11
姜准对吃兴趣不大,但他印象中能吃一桌子家常菜的日子不是年就是节。
筷子在菜碟子上犹豫半晌,最后猛灌了两口椰汁。
聂诚要了份木须r_ou_盖饭,他要的是鱼香r_ou_丝盖饭,都冒着热气。炸j-i他总买,光看就能想象出味道。上来吃排骨好像有点腻,喝汤还没到时候。
他最后决定对娃娃菜下手,夹走一小颗,软嫩嫩挂着汁,很好吃。
“你做的?”姜准问。
聂诚点点头,又说:“排骨是我n_ain_ai顿的,你尝尝,这是她的拿手菜。”
姜准开始愉快地吃r_ou_。他是忠实的r_ou_食爱好者,来者不拒,并非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类型。聂诚n_ain_ai的排骨炖得又香又嫩,他只觉得好吃好吃真好吃,却不知道好在哪里,硬着头皮夸几句,全没夸到点上。
聂诚心下明白,不戳破,热情地让他:“你吃你吃。”
姜准风卷残云般解决战斗,聂诚的饭才下去一半。他盛了汤,盯着他细嚼慢咽,也放慢了速度。
桌子上的菜匀速且均匀的逐渐减少,最后空碟空碗一干二净。聂诚吃得慢,却并不少,比姜准的战斗力还要强些。
“看电视吗?”聂诚问。他还在喝汤,怕姜准坐着无聊。
“不看。”他说。
“哦,听音乐吗?”聂诚问。
“嗯。”
“放一会儿吗?那边有碟,你挑一张。”
姜准走到电视墙前,顺着他指的方向蹲下,看到角柜里的一排DVD。
光盘壳侧面一溜英文,他懒得细看,随手抽了一张放到播放器里,拧开音响。
半天才传来几声断断续续的弦响,他一度怀疑这张碟磨了,刚要问,就听聂诚高兴地说:“你听Derek Bailey?我妈最喜欢他。”
那句“这什么玩意”就被他生生吞了下去,生硬地朝聂诚扬起一张笑脸。
他静下心听,慢慢从单调的弦音中听出了写古朴,第一次将吉他和古琴联想到一起。他学小提琴纯属为了打发时间,对音乐的兴趣不比其他高多少,偶尔听几首爵士纯凭缘分。
角柜里立着的Albert Ayler、Eric Dolphy、Sun Ra等等,有些名字只闻起名未闻其音,有些读都读不顺。
“你喜欢爵士?”姜准问。
聂诚说:“那些都是我妈的宝贝。我对音乐没有什么需要。”
他已经吃完了,把碗碟都放进水池里,他手上还有伤,姜准想帮忙,聂诚让他休息。姜准围着转了两圈也c-h-a不上手只得作罢,他在家基本不干活,擦次桌子他爸妈能夸他一个礼拜。这点可能是遗传,他妈一周做不了两次饭还非要买洗碗机呢。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他跟聂诚在厨房里聊天,大片大片的雪花往窗户上贴,窗棂上很快就积了一层。
八点多了,姜准觉得自己该走了。
“现在雪正大,再等等吧。”聂诚说。
“好。”他确实不太想出门,这里这么暖和。
放学晚再加上去警局录笔录,他们到家时饿得不行,直奔餐厅。现在吃完了,聂诚才想起带他参观一圈。
聂诚住在次卧,面积和主卧差不多,窗户朝东。素白的墙配上原木色的地板和家具中规中矩里带着点自然气息,三组小书柜拼成了一面墙,放着奖状奖杯和书。姜准凑近去看,有大提琴的奖状,年代久远看上去像小学时的,还有围棋和作文比赛的,立着的大奖杯上清一色的一等奖,全是合气道、散打这类暴力运动。
惹不起,惹不起。
姜准和书柜玻璃上自己的倒影面面相觑。
书不多,社科类占了大半,最边上的基本书籍上贴着市图书馆的签,估计他是常客。
主卧朝南,大飘窗看着就痛快。原本是聂诚父母的卧室,现在改成了书房,或者说茶室,四周都是矮书架,堆得满满的,墙上挂着梵高的各种向日葵,其中夹杂了几张莫奈,中间有张小茶桌配着两把椅子。
书柜上摆着聂诚一家的合影,有在动物园的,有他生日时照的,也有他爸妈年轻时的合影,有一张聂诚被爸爸抱在怀里,扬起头看妈妈,笑得很开心。
姜准偷偷打量聂诚,见他眼睛盯着相片神色如常,忽然有点不解。
这么看着,不会难过吗?
如果是他,恨不得把所有这些都打包贴封条压在箱底,最好这辈子都别让他看见,夜深人静时想想就算了。
那样平静,显得十分冷血。
“外面雪更大了。”聂诚挂上窗帘时说。
姜准凑上去一看,外面已经变成了白皑皑一片,雪没有要停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