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第一天就考虑毕业和分别的他,第一次有了抓住不放手的冲动。
他想一直和聂诚做好兄弟——他那时还以为是好兄弟。
昨天还能轻易脱口的谢谢,现在就觉得生分。
他静静地看着他,把他看得有点莫名也没动。
心理素质强大如聂诚竟然主动避开视线,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
走廊另一边传来的嘈杂声越来越近,刚刚开始接触的暧昧电波啪地一下炸直,两人都扭开头酝酿直男气息。
两个保洁阿姨拎着墩布桶边聊边走,隔着一道门还没注意到这边的两个学生。
“这回行了,谁打扫音乐教室肯定加钱。”
“可不,离教学楼那么远,还那么晦气。”
“你真说对了,音乐教室风水不好,你来得晚不知道。”
“怎么了?”
“十年前音乐教室就死过人,是个高三的姑娘。你说凶不凶?”
“啊?我本地人都没听说过。”
“那也是大冬天,正赶年关,电视台不报,谁没事嚼晦气事。”
“靠谱吗?老孟说的?他倒是咱们里面干的时间最长的,有五年了吧。”
“不止,得有七八年了。不过老孟那嘴跟蚌似的,问不出话。我是从之前管一楼的魏姐那听的。”
“哦哦,魏姐去年不干了吧,这干得好好的怎么走了?”
“人家回家带孙女,她再有两个月也退休了。”
“唉咱什么时候能熬到退呀?”
“也快,你看这十年不就一眨眼的功夫吗?”
第18章 chapter 18
两位保洁阿姨推开门,安静地从两人面前走过。
然而此时的沉默已经无济于事,他们听到了这段八卦中最不该在学生中传播的部分。
十年前,学校死了一个高三女学生,就在音乐教室。
姜准和聂诚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图书馆。”
网络尚未普及的年代交换信息极为不便,更何况是十年前的事。
像涉及未成年人、高三、学校,这种自带热点的事件就算电视台压下来,报纸也不会放过这样的大新闻。
市图书馆有当地报纸的合订资料,有大概时间很容易找到。
没等他们放学后去翻资料,下午第二节课刚上还没十分钟,高二七班就炸了锅。
曾天宇的父母来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家不例外。
曾天宇小升初时父母离异,前脚办完离婚手续,后脚小三就上位了。
后妈二十七,只比他大十一岁,自己都还没长大。她怕疼,一直不想要孩子。他跟后妈关系不好,窝里反的脾气谁也拦不住,他爸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在两人之间受夹板气。
斗了三年,曾天宇长大了,后妈也学乖了,不再跟他争锋相对,怂恿他爸开拓外地生意,然后她跟着全国各地跑,把他自己留在家里。
眼不见心不烦,他爸终于从左右为难中解脱出来,越来越热衷于出差,有时隔三五天才给他打个电话。
——“男孩大了就要独立,你看人家美国的教育,十八岁以后赶出家门,和父母明算账。”后妈不止一次在他爸耳边吹风。
没想到这次的分别成了永别。
下午现场清理完了,他爸妈还不知道遗体已经运走,出了火车站直奔学校。
他爸沉着脸,嘴唇一直抖,后妈倒是哭了个惊天动地。
他爸执意要看现场,后妈不想跟去,拉着他让他别冲动。
这一层有五个班,其它四个都关紧了门,却依旧挡不住外面的鬼哭狼嚎,七班更是连课都上不下去了。
姜准望着身旁的空座位,想起跟曾天宇说过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滚”,心里发堵。
他再讨厌一个人,也永远不想看到这样的场面。
周老师和江老师从办公室赶来,两两一照面俱是震惊难言,只有曾父哽咽道:“老师,小宇他……”
他身边的年轻妻子蓦然睁大眼,指着周老师破口大骂:“贱人!怎么是你,你又来破坏我的生活是不是!”说完上前一步,张开手就想挠周媛一脸血。
江新阳眼疾手快拦住了她,喊道:“马珍珍,你冷静一点!”
马珍珍调转矛头,精美的彩甲直戳到江新阳鼻尖:“江狗阳,老娘的事你少管!当年你不是逃了吗?那就给我滚得远远的,别给我机会把你送进局子!”
可怜曾父两鬓斑白脸上挂着泪,半张着嘴看娇妻和两位老师称名道姓,熟悉得像历经了三世情劫。
这学期统共只开了一回家长会,马珍珍一看就不是这么大孩子的妈,她不想受人指指点点,家长会都是曾父推了会议来开的。所以她才知道曾天宇的老师竟然是她的高中同学。
七班的门开着,全班都听着了这段现场直播,前排的同学甚至能看到他们江老师面上的难堪。
校长、主任和民警闻讯而来,带着曾天宇的父母去一楼的空教室。
地理老师关上门继续上课,每次抬头扫到最后一排都不由得叹气,没讲几句就让他们自习。
没人有心情自习,亲眼目睹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人间悲剧,他们反倒安静下来,不再叽叽喳喳地议论,十几岁的面孔染上了悲痛。
姜准握着笔的姿势一直没变,聂诚频频回头看他,目光中殷切的希望鼓励着他去主动说明情况。
第一次举棋不定,姜准真想算算自打上了高中以来已经有多少个第一次了。
第二节快下课,薛冰来班里找他,请他去106聊聊。
姜准心里反而平静了,稍微有点后悔自己没有先迈出这一步。
他从聂诚座位走过时,聂诚仰头望着他,澄澈的眼神里映着担心。
姜准有一瞬间走神,心想他真如名字一般干净赤诚,美好得让人惭愧。
心中些许的紧张和慌乱得到了平复,他做出放心的表情,跟着薛冰离开教室。
到了106,不等发问就将他隐瞒的事情全盘托出,说到曾天宇的一系列动作时,他用撕扯这个词做了替换,详细描述了他们当时的位置和曾天宇拽着聂诚衣领的另一只手。
民警追了问关于其他同学的事,姜准想起周五第一次离开音乐教室时遇到过胡小菲,她说是怕聂诚出事才跟来。第一次他没提这点纯属因为忘了,民警这时问他就如实说了。
针对未成年人的询问很温和,薛冰对他上次隐瞒真相提出了批评,教育他任何微小的细节都可能影响案情的判断,这些细节是否有价值要交给他们来判断,而不是自作主张地筛选,同时也对他初次面对这种大事的紧张心态表示理解。
姜准道了歉,按照聂诚说的,又简单地提了提蒋芳芳的话,薛冰表示他们已经得到了类似的证言,但是依旧欢迎随时反映情况。
姜准想想,还是没有提中午从保洁阿姨那听到的话。
下课铃打过,外面的楼道很乱,姜准出了106,看到聂诚坐在斜对面的楼梯上等他。
“脏不脏?”姜准伸手把他拉起来。
聂诚毫不在意地拍拍裤子,问:“说实话的感觉如何?”
“如释重负。”姜准笑了起来。
聂诚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谢谢。”
“谢我什么?”
“我知道你为了怕我难堪才隐瞒的。”
“也是为了不卷进去。”姜准没有否认。
聂诚没有再道谢,他向来话不多,也许像姜准一样觉得谢谢显得生分。
短短几天,他们之间的关系拉近了很多。
在“救脸恩人”或者更早为胡小菲“拔创”时,他们都没想过能和对方培养出默契。
一个学期的事好像都浓缩在了这几天,姜准忍不住感叹起时间的微妙。
很多事看似与时间相关,细说起来时间又仿佛是装饰。
平平淡淡做了十年的邻居,不如共同经历某件事成了一天的朋友;在社团里勤勤恳恳三年,不如入社新人一亮相的夺目。类似的事情数不胜数。
虽说没有时间的耕耘,品不出深度、见不到广度,但最后的落脚点还是在深度和广度。
他们前四个月都相安无事,就从周五那天起,姜准去了聂诚家,穿着他的睡衣和他躺在床上开茶话会。聂诚聊了父辈祖辈的事,姜准分享了心中最深的旧伤。他帮他清洗伤口换药包扎,他照顾他退烧喝水不眠不休。
一切连接都是与具体的事情相关,短暂的时光也会被精彩延长。
曾天宇案经过了一天的慌乱,第二天学校就恢复了正常秩序。大部分民警已经回到警局着手侦查,学校里只留了一个人负责联络,以及协助校长主任安抚家长。
涉及到未成年人,媒体被敲打后也不敢大肆报道,只占了报纸的一角以及都市新闻中的两分钟。昨晚姜准爸爸回家也问了,姜准简单说了,他嘱咐了几句,让他不要对学业压力太大。
周六是元旦,元旦过后一月下旬就是春节,期末考试迫在眉睫。
再大的事都免不了考完试要开家长会,到时自己考出的成绩哭着也要拿给家长看。在老师们一再强调下,学生们渐渐收心,高一的走廊里又恢复了宁静。
校弦乐队的训练停了,本来为了元旦准备的节目也放弃了,联欢会变成了追悼会,大家都打不起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