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莲稚很有心地记得亓元解最讨厌人家前辈晚辈地叫,便万分机灵地将称呼换得更为平淡,想不到陈师叔却无论如何也不领这个情,冷笑道:“你是哪位,我们谷中不接待外客,若有自知之明,还望你自行离去。”
陆莲稚并没有回答,反倒是亓徵歌向陈师叔作了一揖,淡淡开口道:“陈师叔此言差矣,莲稚乃我结发之伴、连理之枝,若说她是外人,不如便连我也一道离去好了。”
陈师叔并不吃这样的威胁,冷笑道:“甚好,我看你不如速速离去,也不要再像今次这般想着再回来了,便永世到谷外江湖中去,与容决互不相干,也免得败了宗族风气。”
“琹儿。”沉默了许久的亓元解终于在此刻开了口,缓缓抬手示意陈师叔不要再说。
“父亲。”亓徵歌看向他,目光迎了上去。
“二位先出去,便留我同琹儿……和她,谈谈。”亓元解面色疲惫,眼神紧紧盯住了亓徵歌和陆莲稚,将房中余下的二位师叔请离了出去。
纱帘卷起又垂下,远处传来木扇门轻合之声。秋日微风渐起,拂却窗边三两微尘。
亓元解看着眼前身姿挺拔、气度如玉的两个年轻人,心下生出无边的疲惫。
他知道亓徵歌终究不是秦今,也终究不是自己。秦今做不到光明正大地嫁与心上人,亓元解也永远做不到解开因此而生的万千心结。
但他们曾经做不到的事,或许眼前这个长大了的孩子都可以做到。这两载以来,或许这个孩子又有了千般万般的成长,有了许多他不曾有过的信念。
但说到底,亓徵歌也不过是个方才出师几栽、于江湖而言亦是生客的年轻人。这样的年轻人,做出与世有悖、离经叛道的反常行径时,究竟又会有几家支持、究竟又能走到几时?
亓元解疲于再同自己的骨肉玩几擒几纵的游戏,他看得清亓徵歌的才能,却也看得清她所选之路上,荆棘遍布又空无一人。
“……我对你们的事,已经没有了心思再去做评判。”
亓元解咳嗽两声,缓缓开口。
“今日这一出,你们很有勇气。琹儿,你做了你母亲一辈子也不敢做的事,逃出了她一辈子也走不出的桎梏。”
“我也并不能说你们是错了。”亓元解看向窗外寂静的四垂高天:“但琹儿,你要知道,容决谷的谷主之位,绝非是我让你坐上去,或是你几个师妹、几个师叔师侄想让你坐上去,你便能够坐上去的。”
陆莲稚闻言,多半也知道了亓元解想要点明何物。
“容决谷立世百年,能力为一,信誉为二,风气为三,此三者历时而不绝,为世所赞,这是容决谷。”
“如今我并不是畏惧人言,但琹儿,你要知道,如若你执意如此,又不为人所解,你便永远无法立足于世。你的身边人与你的眼前路,便始终都是鱼与熊掌。”
“你只能做出选择。”亓元解疲惫地看了一眼亓徵歌,问道:“我已大不如前,许多事情都力不从心,一擒一纵放任自流的把戏,我不会再同你玩了。你若是有了选择,便告诉我你留,或是不留。若是不留,我便也不再会挽留你。”
亓元解突如其来的强硬令亓徵歌生出了几分昔日图景重现的恍惚。
——“你留,或是不留”,既然这句话的答案代价是陆莲稚,亓徵歌便一开始心里就有了再坚定不过的答案。
“父亲,我……”
“谷主大人可否容在下冒昧一句?”
亓徵歌还未说完,陆莲稚便带着几分笑意上前了一步。
“在下倒是认为,谷主这个选择,或许可以并不局限于此呢。”
亓元解的思绪被陆莲稚打断,目光也落在了眼前的少年人身上。相较于一载之前,亓元解不得不承认陆莲稚成熟了许多,行止间令人信服的不容置疑也变得更加明显。
“你说。”亓元解审度片刻后,终于挪开了视线,再度看向了窗外天中。
不知何时,窗外原本寂静空旷的四垂天,开始布上了翻飞颉颃的白鸽。
亓元解定睛看去,那群白鸟悉都纷繁接连地扑落在了不远的信鸽塔上。
谷中来信了?
越发繁杂的振翅声终于将陆莲稚和亓徵歌的视线也吸引了过去,天光之下你追我赶、竞相翻飞的信鸽携着脚环而来,纷纷停落在了塔楼之上。
谷中还从未同一时间收到过如此繁多的谷外传书,难道是出了何事?亓元解皱眉看着不远处,耳边却传来了陆莲稚稳而清越的声音。
那声音穿杂着窗外白翼翻羽之声,仿佛自天外沉入世中。
“——或许谷主要的理解与信服,已经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_(:з」∠)_2月结束啦,夏天还会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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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天涯
药宗大派容决谷向来与朝中各地多家医馆都有着密切联系,光是盛名的大医馆便足有四十六处,并上各地小医铺、游方医,与谷中联系密切的医家能达数百余。
为便沟通,这些医家与容决谷都互养着能够彼此通信的白鸽,互相联络之时便更为方便。
但眼下,容决谷的弟子抬头看着翻腾而过、振翅翙翙的庞杂鸟群,悉都感到了疑惑。
这些白鸽都仿佛商讨好了似的,在同一时段纷杳而至,从高空中俯落向容决谷内耸立的信鸽塔,白翼翻飞间旋落下零星翅羽,点落在谷中湍湍的溪中。
待第一批信鸽落定后,向来少有波澜的容决谷也终于渐渐热闹了起来。
“朝京来书四封,谷主亲启!”
“齐州来书三封,谷主亲启!”
“汴京来书七封,谷主亲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