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官在前面走,宋时邈披一件薄军装外套,跌跌撞撞跟在他后面,走在最后的两个士兵时不时推她一把,意为叫她走快点,都被宋时邈怒瞪之。
七拐八拐走近一处宅子,从外望去是中国民居中最普通不过的合院式,飞檐翘角颇有古装意味。
进了宅子,原本空阔的中庭里横七竖八晒着床单和止血纱布等,原本应是纯白色,现在不知道回环往复利用了多少次,已经泛黄洗不干净。
廊檐下有穿军装的伤兵慢慢走,拄着拐杖、头绑纱布、缺胳膊少腿、哀怨□□的均有之,宋时邈不忍再看,她知道这些伤兵不是治不好,而是受于医疗设备和技术所困,只能屈居如此。
又跟着军官往里走,拐过一处透空墙后,耳边一下安静下来,眼中只能看见院落被收拾地干干净净,檐下五步一哨,正对厅前,两名站岗的士兵目不斜视。
军官直直带她入内,后边跟着的两名士兵在进入院落后就止步。路过哨兵时,士兵纷纷立正向他们敬礼,军官只是随意还礼。
入厅后,军官站在门前,沉声道:“长官?”
里间有低低的咳嗽声,只听一女声说:“进来吧。”
军官这才带着宋时邈继续往里走。
里间的小桌前,一女子正斜靠着桌子,衬衣袖子一直卷到肩头处,由医生替她换药。宋时邈下意识往前走几步,“刚动完手术最好静卧。”
屋内原本安静,只有女子的咳嗽声,宋时邈这一出声,立刻把焦点集中在自己身上。
“离手术只过了两天左右,这时候静卧是最好的选择。”宋时邈只有硬着头皮诺诺解释道。
军官去看医生,医生点点头,“这位是对的,可是蒋长官非要……”
“你跟蒋长官谁是医生,蒋长官不知缘由,你还不知道吗!”
“汝明。”女子低低呵斥一声,军官下意识立正。“说了多少遍了,你这脾气该改一改。是我执意要下地的,不关他的事。”
说完看一眼医生,嘴角浅浅抿了一个笑,“您请继续吧。”
宋时邈看那医生给女子包扎,放在现代来说手艺粗糙到不行,她忍了几下还是没忍住,“我来吧。”
女子诧异地看宋时邈,在军官开口前轻轻点下头,“麻烦您了。”
“应该的。”宋时邈回一句,走上去慢慢拆掉女子的绷带,待能看得见敷料后,问:“伤口也是枪伤吗?用的什么药?”
“是被刺刀划的。”女子答道。
宋时邈一听紧张起来:“刺刀是不是杀过人?你用了什么药?”
军官轻蔑道:“鬼子的刺刀当然杀过人,还不只一个中国人。”
宋时邈没理他的讽刺,紧张地看医生,医生说了几种药名,抗毒素、抗生素均有,都是些在这个年代珍贵如盘尼西林的药,宋时邈又拆开敷料检查伤口,在长约三寸的伤口内没有检查到坏死组织之类的,这才长舒一口气。
医生在一旁看半天,这会儿开口问:“您是在担心会出现破伤风吗?”
宋时邈惊讶地看一眼他,医生不好意思地说:“我是从日本帝国大学医学院毕业的。”
原来如此,日本帝国大学医学院堪称二战时期全亚洲最好的医学院。这样虽然这医生的技术手段因时代和设备局限跟不上,但理论还是先进的。
宋时邈点头:“是的,虽然我刚才检查了伤口,暂时没有出现能诱发破伤风的因素,但是因其潜伏期长,且受杀菌消毒因素限制,所以在之后的两周内,都不能松懈。”
宋时邈边说边包扎伤口,但是因为太久没包扎的缘故,她的动作有些生疏了,比不得急诊医生,下手也重了些,等她意识到后,立刻歉意地看一眼女子,同时放轻动作。
女主全程都看着宋时邈包扎,在宋时邈下手最重时也只是呼吸一滞,随即便又恢复正常。
索- xing -,虽然生疏了,但以前的功底还是在的,包完后,宋时邈还坏心眼地给女子打了个蝴蝶结。女子见状也只是轻轻一笑,军官要骂,当然被女子压下去,宋时邈抬头嚣张地对军官吐舌头。
再低头时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女子握住,“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宋时邈愣了一下,呆呆望着女子的手,女子又歉意道:“是了,你穿这么单,是我疏忽了。汝明,你去拿一套我的衣服,从上而下的。”
军官懵着:“啊?哪一套?”
女子被问地愣一下,突然想起自己已经不在南京了。“军装,把军衔撕下来。”
“但是……”
“让你去就去。”
“是!”
(七)
“那么。”军官走后,女子随即支开医生。等到房间内只剩她们两后,女子拿手撑着桌面,想要站起来。
宋时邈皱眉上去压下她:“你最好静养。”
女子无辜看她一眼,“我只是想躺回床上。”
“我扶你。”宋时邈从旁边掺着她,使了些巧力让对方尽量不牵扯到伤口,就这样一步一步挪回到床上去。床上只铺了一层褥子,被子也是薄薄一层。
“太凉了,对伤口不好。”
“只有这些,这已经是汝明能找到的最厚的铺垫了。”
女子半倚着床,宋时邈给她盖上被子,调整一下枕头,“小心别压到伤口。”
“谢谢。”
“应该的。”宋时邈说着,把身上披的军装往回拢一下,“这是那位军官的吗?”
“汝明五大三粗,我希望这段时间他没有怠慢你。”
“光都没有的屋子、炕上只铺了一层稻草、一日两餐只有几小块牛肉,我谢谢他还给我留一件外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