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不再是往日的一袭白纱裙了,一身水粉长衫披在身上,漆黑的发丝绸缎般搭在身后,形状优美的肩骨恰如其分地被衬托得愈发妖娆,额间点了朱砂,唇上用了红,满头却不见饰物,她总是每每在台上下来带着不耐和恼意去拆那些步摇金钗,想来是极其厌恶的,可越是这边简洁,越叫人无法忽略那绝无仅有的姿容姿色。
临近船上的人,总不时也投以侧目,眸中惊艳不已。
许仙脸上自豪极了。
可许萱远远地便能看见那张魅惑人心的面容下掩藏着怎样的烦闷不耐。
她的食指抵着鬓角的动作,是在烦闷时常做的,她不说话一双茶眸悠悠望着你时,便是她生了气。
她双腿微微卷曲地搁在小桌下,说明,她很不适。
许萱微抿着唇,拇指与食指稍一用力,折了枝柳条握在手上,遥遥望着,却猜不出那人因何不开心。
她太过专注地关注那船,以至于有人走近身旁也不曾发觉。
直到一只手擦过她的肩骨,拈去那停在肩头的一枚落叶,她惊地转头,映入视线的是一张带笑的面容。
那笑面,三分暖,七分凉。
她脚下退步,拉开二人的距离,双目漆黑,宛若湖水的底层。
“你怕什么?”
“我没有怕!”
他的话仿佛在一瞬激怒了许萱,她面上即刻换了幅极其冷淡的神情,一双眼愈发漆黑冰凉。
那人笑出声来,似乎极度委屈地无奈语气,“你就是怕,你怕她还是怕我?”
随着他的所指许萱望去,白余生不知何时已站在了船头,迎风而立,衣裙飘扬,发丝飞舞,她却觉得那面容下隐藏的情绪又添了几分浓重。
许萱面上一热,心中充斥着某种羞愧,烦闷愈发重,转身便要拂袖而去。
却被一双极有力的手捉住了手腕,那人两指搭上她的经脉,并未使力,她也觉得从头到脚的寒意生了起来,她确实是怕。
怕这个穿着俗服的出家人。
这个认知叫她皱了眉,双手握拳,心中的血液霎时沸腾,如临大敌。
却见那人笑意更大,他抬起另一只手,轻抚她的颈项随即移向脊椎轻轻地一敲,许萱瞳孔某得睁大,身躯已在颤抖。
“你这和尚好生无礼!”
许仙带着怒意的喊声拯救了她,那人缓缓收手,转过身,身后的许萱强自撑着,那一刻死亡如泉水般涌来的感受让她几乎就要跌倒在地。
对生的渴望,对死的畏惧,在那一瞬格外清晰。
很快她便惊觉自己落入一个柔软的怀抱,那人圈抱着她,手软的双手停在那处脊椎,轻抚,她凑近许萱的耳边,二人面颊相贴,她呼出的气息落在她的脖颈,先前因恐惧而起的战栗便被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代替。
她声线极柔极轻,略微暗哑带着后怕,“别怕,别怕。”
“哼,想不到出家人六根未尽,你可对得起那每日诵读的佛主?”
“你乃出家人,不身穿□□,却一身俗服,简直是……简直是不知廉耻!”
“你……”
许仙这读书人,气到极致也骂不出几句痛痒的话来。
那人却耐- xing -十足地等他词穷之际摇摇手,“愚蠢的书呆子,别再骂了,耳朵都要给你吵麻了。”言语间转过身望着身后二人,白余生将许萱推到身后,面容依旧是那般魅意惑人,却难掩冷硬。
和尚摇摇头,抬手挠了挠光凸的头顶,那上头黑漆漆的几颗戒疤整齐的排列。
嘿嘿笑着“一青一白,倒甚是养眼。”
然后身躯变被身后的许仙一推,踉跄着退后几步,“你这臭和尚,满口浑话,快走!”
他闻言大声笑着,果然背过身大步离去,一面还朝她们挥舞着手。
许萱身躯一怔,那只手差一点就要了她的命。
“蛇打七寸,蛇打三寸。既已做了人,你便仔细记。着要护好心脏,护好脊椎。”
那是头一遭,许萱见到白余生那般严肃的模样,听到那般严厉的语气。
许萱想要反驳,对上她的一双茶眸,却终究说不出话来,而是反常地点头。
许仙在身后,只道是妹妹受了惊吓,白姑娘在安抚,一时感动欣慰之余又颇有些自豪。
许萱叹息一声,收回了回忆的思绪,自那日以后,那人便又和从前没什么不同了。
唯独这几日,愈发少见。
她可是病了?
似乎那门窗内的人感受到她的心意,在她来不及撤回的目光里,一只白瓷般的手臂支起了窗木,盈盈秋眸魅意如初,望着她,学着她懒懒地趴着,手指微曲,托着下巴,与她对望。
“小青儿,你看什么?”
那人言语柔软,极尽撩拨之意。
“白姑娘做什么一直叫我这个,我分明有名字。”
“唉。”那人叹息一声,带点埋怨似的望向她,“你酷爱青色衣物,我这么喊你不是甚好么?”
原来如此么?
“那我可要叫姑娘小白?姑娘姓白,也酷爱白衣白裙。”
“啐!”她闻言半恼,“你这没大没小的丫头,你要叫我姐姐。”
许萱摇摇头,一时好笑,也无从反驳。
过了半晌二人也不曾再开启新的话题,只是干对望着,许萱总是吃不消,脸薄红了起来,那人却痴痴笑着,挥动着手臂,望着自己飞舞的衣袖,“青儿,以后咱们在这人间生活,可一定要记得,远离和尚。你不知,那日,你可吓死我了,所以咱们往后还是,见着和尚,就跑。”
许萱垂眸望着抓着床沿自己骨节分明的双手,不曾回应。
那边厢白余生却打了个哈欠,头枕着窗木,合上眼,困极。
望她那副困倦的模样,许萱控制不住脑中闪现的思绪,她想,是不是到了蛇冬眠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