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芷张嘴,欲言又止,想叫孟桓,却没能叫出口,现在教他有何脸面,来吃这个醋呢?……何况他从来都没资格。
孟桓没有回头,只淡淡道:“我可没有闲心每天来盯着你喝药。你若实在不想喝,我会派个人看着你,一日三餐地灌。”
“若还想再寻死,趁早说一声,我送你一程。”
宋芷咬了自己的舌尖一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点点头,强笑道:“我会好好喝药的。”
孟桓又离开了。
宋芷望着窗外,见孟桓一步步走远,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却乍然瞧见了窗外满树的海棠,开得烂漫非常。
几天过去,他跟孟桓之间全然变了,海棠花却依旧如昨,在秋风里摇头晃脑。
宋芷手攥着被角,攥得指节发白,他低下头,轻轻地耸动了一下肩膀,无声地抽泣了一下。
到底是他自己,一步错,怨不得别人。
这夜下了一场秋雨,这场雨绵绵不绝,连下了好几日,等宋芷乍然想起窗外的海棠时,才发现秋雨后,海棠花都谢了。
雨打残红,残花落了一地,枝头只余绿叶,在愁煞人的秋风秋雨中怯怯发抖。
满林翠叶胭脂萼,不忍频频觑著。
一场秋雨一场寒,转眼到了深秋九月。
近来,府里新来的几位美人都非常受宠,尤以一位知书达礼、恬静温婉的汉人女子为盛。
那女子名唤含珠,长发及腰,黛眉朱唇,是传统的汉人美人形象。
当然,这不是宋芷亲眼看见的,是锦明告诉他的。
自八月廿一日夜回来后,宋芷就没有出过门了,刚开始是身子不便,后来身子好些了,又记着廿六日孟桓说过的话:没有他的允许,不能出门。
宋芷就果真,半步也没有踏出房门过。而孟桓也没怎么来看过他,听说每天都跟陛下赏的美人混在一处。
九月初,宋芷向孟桓告假,想回兴顺胡同一趟,被驳回了。
宋芷心下郁郁,加上天气渐冷,伤口不易愈合,便更加倦怠,整日里神思不属。
没几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重九那日,大都居民皆要出游赏景、登高避灾,赏菊、c-h-a茱萸、吃重阳糕、饮菊花酒。
初八,宋芷向孟桓告假,要回兴顺胡同过重阳,亦被驳回了,便写了封信,委托人替他送到兴顺胡同去。孟桓倒没有阻止他写信。
随后摒退锦明,宋芷拿了本书出来看,以打发时间,夜里早早地便睡了,第二天亦起得晚,辰时末才醒。
醒来又想起今天是重阳,是团圆祭祖的日子,于是忍不住想,也不知秀娘一个人在家,会不会寂寞。
至于孟桓,想来正与那些美人在一块儿,没空理他罢。宋芷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一上午百无聊赖,又觉得困倦,拿了本书,没看几眼就睡着了。
梦中浮光掠影似地流转过许多画面,有五年前初见孟桓时连绵的春雨,有一年前在安贞门街上与孟桓重逢时的秋光,有去年初入孟府时的冬雪,有今年春庐师山上的海棠花,有孟桓舞枪时墙角花团锦簇的木槿,也有八月十六日夜金水河上的月色……
寒来暑往,他进孟府已然有一年了。
孟桓来时,宋芷正趴在桌上,脸压着书卷,睡得正熟,但眉心即使是在梦中也是蹙着的。
不过十余日没怎么见人,孟桓就惊觉他瘦了一圈,皱着眉没好气地把人叫醒。
“天这样凉,这么睡,是想着凉么?”
宋芷的手臂被压得发麻,睡眼惺忪地抬起头,看到眼前是孟桓,先是眼睛一亮,又很快黯下去,站起身,向孟桓行了个礼:“见过少爷。”
生分又疏离。
孟桓这些日子,自然也想他得紧,今天见了人,更觉得思念如潮水一般涌来,见他瘦了,又心疼又自责,却生生被这一礼,挡在了万里之外。
孟桓将刚要伸出去的手收回来,淡淡道:“若病了,我可不会再给你请大夫。”
宋芷垂眸道:“是,我错了,不会再这样了。”
很不真诚。
孟桓气得牙痒痒,是谁对不起谁,总也等不到他认错,怎么自己上赶着来找他,还这个态度?
孟桓越想越不是滋味,忿忿然地盯了宋芷半晌,宋芷也没什么表示。
孟桓气结,一拂袖,就打算离开,刚转身,听到宋芷叫他。
“少爷!”
依旧是温润清亮的少年音,带着慌张,急切,与小心翼翼。
孟桓猛然回头看他,只觉得心也被这一句“少爷”揪了起来。
“何事?”他故作冷静地问。
宋芷确实瘦了,眼眶陷下去,下巴削尖,如墨一般的双瞳静静地望着他,似有许多话要说,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复又被咽下去,最后宋芷只是微微笑了一下,低声道:“少爷,今日重阳,祝少爷身体康健,无病无灾,笑口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