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重要的从来不是运气,而是实力。
棋局在变快,但已经不像上次那样。大雪崩式,很难遇到,上次的情况,大约只是凑巧。这一次我识破了她的诡计,纵然她最后几次变招,可终究是败在了如今铁打不动的局势下。
只要足够情况足够稳定,就很难以奇招取胜。
棋子下完,染琅喝了一口茶。我说:“这是今年的新茶。”
“嗯,梅雨天里剩下的茶叶总也不多”她回答着,真实的答案。
我摇头:“不,是我喜欢喝新茶。”
“你喜欢新的花样?”染琅眨眨眼:“也是。”
我被她的模样气得有点生气:“你不比我大多少。”
染琅笑,“我和你姐姐一个岁数。再说,只有小孩子才会用岁数来衡量差异。”
好吧,她是对的。虽然很多时候,人是因为别人说对了才气结。
于是我说:“所以当一个人懂得用经历来衡量的时候,她就已经老了。”
“嗯,我老了,”染琅说:“喊姐姐。”
染琅这个名字很好听,它总让我想起一个意境:将一块玉石浸在淡绿色的湖水中,慢慢地,坚硬的石头就被染上了颜色。
是什么才能将一个人染上颜色呢?大约是回忆吧。
我只得喊:“姐姐。”喊完以后我又补充道:“让我真正的姐姐听见,她又要闹了。”
听见这话,染琅大笑,像是不顾仪态,却又豁达得美丽。阳光自窗间落下,粗糙的温暖。
那日的棋局我赢了,但如果就一生而言,我输了。
我们成了朋友,更多的是在下棋。我总算懂了为何旁人说,染琅温柔却难以接近,朋友不少却很难交心。因为所有人都以为染琅是个温柔的人——仅仅温柔。我不知自己是否该庆幸,从棋盘中窥探到了那另一面。
染琅会气急败坏,烦躁地说“我要悔棋”——只因为吃的棋子还不够多。
染琅会盯着棋盘,然后终于因为自己的行径后悔了,她说“我不小心就吃了这只棋,完了,走不下去了”。
染琅会在我捧着点心回来时,不小心靠着背后的墙睡着,而棋盘上摆成了她想要的局面。她经常这样做,因为她总能将棋局还原回去,分毫不差。我顺了一下她绑得很松的长发,然后不小心触到她光洁的脸颊。
染琅的脸软软的,我在想。
大多数人都只读懂了染琅名字的前一个字,却不曾读懂后一个。
她会笑着开口,就差没眯起眼睛了:“这次的赌注,由我来决定吧?”
我想反驳,可我只会说“好”。然后就在我心惊胆战地输了棋局后,染琅竟然只是希望我和她到庭院里的亭子里躺一躺。
那亭子是漏光的,因为折- she -的缘故,阳光落在我们身上,我瑟缩起来——因为亭子打扫得太干净,我不怕脏。我说:“太阳有什么好?”
染琅眯着眼睛去看阳光,半响用一只手遮住白日:“温暖。”她只模模糊糊的回答了两个字,旁人根本听不清。染琅母亲早丧,她说过她只能用旁的东西来模拟那种感觉。然后她就蹭过来,头发散乱了也不管,发出一声猫儿一样的叫喊,仿佛在撒娇。
……我的姐姐们,根本一点也不像姐姐嘛。
我抱怨着。
我喜欢温暖的感觉,所以我一直忘不了染琅。
直到那一日,大雨倾盆。
一切都来得太过於突然,可正因如此,才尤其刻骨铭心。那一日,染琅终于决定了新的套路,说要来下棋,说好了日子。可是那天从早上就开始下雨,我在房中等了半日,听着外间为了防雨匆忙地在屋顶上门槛边加工,连窗都被钉死,根本看不见雨,只听得到外间不断的呼呼声。
我也许早就该意识到的,染琅不会来。
可是她那样固执,她是不会不来的。
我坐在棋盘前,等了很久很久。一直到时辰都已经过了,而雨还没有停。我觉得自己像个被抛下的人,还在这里等着,明知不会有结果。我看着空白的棋盘,一次又一次地落子,还原我和她的每一场棋局,因为我记得。
烛火摇曳,灯油苍白。
终于我坐不住了,甚至没有耐- xing -将棋盘收好,就对人说,我要到将军府去。丫鬟们一脸为难:“可是小姐,这个雨势……”
我冷笑一声:“如果没有马车,你们信不信我会自己跑过去?”
我知道我不过是在逞强,因为我现在连站起来都会头痛,眼泪只差一线就要掉下来,而现在雨势太严重,我一个人根本过不去。我就那样站在门口,和她们僵持了许久,在就要回屋找衣裳,准备能跑多远,就跑多远时,马车终于到了。
管事说:“老爷吩咐的,让小姐去看一眼。”
……父亲?
我不明白。我一点也不明白。可模模糊糊中,又好像想起了什么。我登上马车,到将军府去。街上大雨倾盆,我很着急又不安,即使我自己都说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
我的直觉?
是啊,我的直觉总是够准确,而且能在最后一刻力挽狂澜。
但是这一次,我没有。
到达将军府的时候,我下轿,门口的仆人一脸惊惶,直到我踩着水走进屋内,头发已经被打- shi -。我一个人都没有看见,却立刻抓住了染琅的丫鬟:“你们小姐在哪?我要见她!”
等到这句话说出口时,我才发现我的音调颤抖得像被风吹得摇摆的树叶。
那丫鬟没有说话,在昏暗的灯光中,我看见她眼珠不断转,有一点点的泪光凝结在其中。于是我没有问她,我直接往染琅的房间而去。然后我看见染琅被人摆在地上,而地上铺着草席。
那一瞬间,我像是明白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