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后,我成功将她引了进来,然后就是能开杀的时候了。我立刻振奋起来,极快地落子,眼看着黑色的棋子开始减少——即使减少的数量不多,可局势正握在我手上。
我要赢了,这个想法让我兴奋,直到拿着黑棋的少女,对面那个人忽而下得快起来。就在此时,我好像才重新注意到局面,然后惊慌无措。
这不像是我想象出来的画面……它不该是这样的!
我大惊失色,可寻觅了一下记忆中应该有的道路,却发现无从改变。然后,轮到她了。
轮到这个不知名的少女了——我心中惊惶,看着她落子,终于明白了她的打算。接下来的情况,势如破竹,却是她,而非我。我强自镇定下来,追上她的脚步,尽可能地阻止她大杀四方,减轻我自己的损失。
她找到了一处缺口,她刚刚就是打算引着我,走进她的路子里,假装要败,然后她就能更快地进攻了。
不行。我拿着棋子手都在颤。
但没有用。我的阻止和每一步棋都像是无力的挣扎,偶然有几次起色,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我发现我只能延缓或者暂时止住她的脚步,却没办法让她消停。
就在我注意到棋盘上的局势时,我吓得险些丢掉了手里的棋子。
人说下棋,一子错,满盘皆落索。实际上,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迟钝得下错了好久以后才深深意识到,自己错得多么离谱。然而就在我意识到的同时,我已经不得不应付了。
大雪崩式。
我不喜欢这种定式,太难。它的局势就像它的名字,青天白日的雪山之中,无垢白色忽然裂开滚下,变成一片无法预料的灾祸——既容易死人,还对局势不好。我勉力应付,下得太快,而她对于这种局势,却仿佛如鱼得水。
是,如鱼得水。
几套连环招打下来,像是终于找到了自己擅长的局面,她根本不介意牺牲,因为在无数死去了的棋子之中,她仍然能够赢。仿佛胜利的欲望,还没有一刻这样明显。我倒抽一口冷气,知道自己是赢不了了。
这天下间,大多数人都在追求安稳。所以大雪崩式,才显得特别危险。
唯有这个深紫衣裙的少女,她追求的反而是这样情况,唯有特别危险时,她才能够勉强抓住一根绳,确保自己活下来。这不是正道,可也只有固执于自己的人,才能如此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它一点都不好,可既然已经练出来了,我无法反驳。最重要的是,我没赢。
她也没有。
我们打成平手,我听见她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同样紧张。
这一场棋局,结束了。
我抬眼望向她,看见她笑了一笑,眉眼弯起,蛊惑人的温柔。我微笑着点头,行礼。听完公主的赞赏,一同回到席中时,我低声道:“你不想笑。”
下完一局,没有什么可以遮掩的了。
她也回以一句:“不想,并不代表不能。”
我愣住了,却不说话。我觉得自己好似还是小看了她,或者说,并没有用一场棋局,将她完全看透。——也是,怎么可能啊,是我想岔了。我回到姐姐身边,姐姐悄悄地说了一句:“那是将军家之女,染琅。在京城的时候不多,大多数人都和她不熟。”
染琅……
我愣住了:“姐姐,你认识她?”
“说过一两句话。”姐姐不甚在意,语气里带着满满的嫌弃:“她是个正常人,不像你。”
……她哪里正常了!她如果不是想下棋,她会直接将棋盘掀了的!
我本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她是将军家之女,和我没有什么关联。但那以后,我却接到了一封请帖。是由她来,她想下棋。当她穿着一身几乎蛊惑人的淡然蓝衣来时,我简直开口就是:“红衣比较适合你。”
她笑笑,并不在意:“我喜欢淡一点的颜色。”
说完以后,她突然将手伸过来。我愣住,立刻看过去,却发现她已经收回手了。
“步摇歪了。”她说。
我诺诺地开口:“多……多谢。”
可是她并没有多管。在室内坐下,她抬头,淡然的眼睛终于认真了一刻:“我是来下棋的,不是来看你穿什么的。”说话直白,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又让人反驳不起来。
这一次,不像上次下得那么快,但也可以看出来,但完全没有上一局的最后,那样认真。在下棋时不认真,简直就是天底下最不可原谅的罪责,可她又不是真的没有用心想,只是懒得下那么快而已。
“你很残忍。”
上一次的局势,简直就是为了求胜不顾一切,如果她自己能丢进去,她会连自己也牺牲了的。
她耸肩:“我本来就是如此。而且,不得不。”
“……不得不?”
她微微笑,狐狸一样狡猾的眼睛,却又温柔得过分,眼神像湖水在晴时悠悠荡开的光。
我不说话,静静落子。
她说:“你总是在想怎么让人不死。”
我的手顿了一下:“是棋子,不是人。”
染琅摇头,笑而不语。
我忽然明白,棋子和人有一定的相似- xing -。它能教会人太多太多的东西,所以,即使它是琴棋书画中最缺乏观赏- xing -的,也能跻身其中。琴是人最容易能懂的,画要难懂一些,书能让识字的人看懂,棋却只有知道规则的人。
我说:“在你看来,我大约很懦弱。”
她垂着眼,不知为何,她的表情像是在怀缅一个人。“不,我很钦佩你。你敢说出口,就已经很了不起。”
本来慢悠悠的落子,此时已经变快了。因为位置的关系,我拿的是白棋。初初学棋的时候,我总是很用心地挑选颜色。因为我以为,这些棋子颜色是有意义的,总觉得有什么不同。后来,我终于不介意颜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