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笙便随他进了一间厢房,房内若有似无的一阵兰香。这房大得厉害,挂满了红色纱帐,纱帐虽薄但隐隐重重,且只燃了一盏
油灯,叫人看不真切。后面赤箭已关门退去,蔓笙撩开帐子走近了才看见正中放了一只圆形大床,床周无栏,同样以红帐掩着
。模糊中可看到一人侧倚着,身上只搭了件睡袍在休憩。
里面容成百部见他来了立在外头,道:“过来这边坐吧。”
蔓笙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站了没动,听他又道:“跟你讲一个故事。”才挨着床沿坐下,才坐下人就被他拉倒了。蔓笙一个惊
吓想起身,容成百部又将他往上一提摁在软枕上,自己也在另一边仰面躺下。
蔓笙有些心焦,侧头去看他,却只见他淡然的表情,没再多搭理他就自顾自地讲起了故事。
也许是累了的缘故,蔓笙半阖着眼皮听他讲。
他说的是一个父亲与儿子的故事。
孩子的娘亲是在他六岁的时候去世的,起初父亲还骗他说:她那是暂时的离开而已。但是,娘亲再没有回来过。后来没多久父
亲就找了新欢。相安无事的日子并不久,她开始和父亲抱怨他,说他孤傲清高,根本不理睬人。
也是从那时起父亲开始打他,鼻青脸肿、头破血流都有。
而才半大的他却从不哭,每次都一样,只是微微的笑,就好像对这一切很期待一样。他的笑容就像一朵一年四季都不会凋谢的
花儿,永远开在他稚嫩的嘴角。
一个隆冬的夜晚,父亲听了水声醒来,进浴室看到他正在洗床单,他尿了床,那时他已经八岁了但他尿床了,也许是被一个噩
梦吓的。他抱着床单坐在角落里。干净的笑容偶尔会垂下眼皮,就好像他总是承认做了那些子虚乌有的错事,永远有罪的样子
。
这次父亲没有打他,只把他抱回床上躺好,他却在轻轻的喊着:“爹爹,不要,爹爹。”不停地喊,圆润的眼神还不忘带着笑
意。
那天晚上父亲离开的时候对他说,以后不要再笑了,哭一回吧。
他记住了,以后真的就不再笑了。
迷迷糊糊中蔓笙也觉得哀伤,让他不要再讲了。接着蔓笙看见他的笑脸出现在上方,是露出整排牙齿的那种笑,然后他问:“
我笑起来是不是很难看?”
“的确,我见过的最难看和最好看的笑容都是在你脸上。”
瞌睡越来越厉害。
隐约中蔓笙感觉到容成百部的笑容还在,他的头发垂在自己脸上,柔顺微凉,还有一只手把他托了起来,身体是轻盈的,摇摇
晃晃飘在云端。
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因为他睡沉了。醒过来的时候还是夜晚,不过已经是第二天的夜晚了。
地上是湿的,应该下过雨了。
看着蔓笙远去的背影,小轩屋檐下,站了两人。
邑人嗓子有些哑,没了平时的俏皮,眼眶也是肿的,不确信地问旁边的人:“公子真的中了那银面人的‘梦生缘灭’?”
赤箭皱眉道:“是蔓笙中了那毒,而解药恰恰只有公子这么一人。”
邑人跺脚,恨道:“公子早就交代提防霍峰,只是没料到他就是那银面人,这个卑鄙小人,居然用这么卑劣的手段。”邑人每
次只听赤箭讲起那人带了一张面具,而昨日亲眼见到那张银白的脸时,还是不由的脊背发凉,仿佛那下面的脸是如何丑陋吓人
。
赤箭拍邑人背心,为他顺气:“事已至此你生气也无用,此人绝非泛泛,心机之重城府之深,这个局早在我辈青头时就是已谋
划好:只要没了南门,孔家这两家篱城大户在玉石生意上的排挤,没了容成峰在玉石货运上的钳制,最后嫁祸借南门袖之手杀
封裔,这样他霍峰就是堂堂墨玉谷谷主,还有谁挡他财路。冰兰九疑之属,却也只是为了下公子的套。要不是被我在谷中无意
撞见那暗室,想前后串个通脱也没这么容易。近来据说封裔失踪,我倒是和公子看法一样,封裔也是聪明人,想必已看出其中
的关窍,所以失踪这样的传言只怕是引蛇出洞而已。我明日便启程回去墨玉谷,将公子的信带到,他必然就明了了。”
邑人闷声点头,两条泪珠忍不住滚下来:“只是公子他……”
赤箭叹了口长气,揉住他肩膀:“为了喜欢的人,想必就算是死这样的事,也是甘愿的。”
第三十六章:大结局
赤箭叹了口长气,揉住他肩膀:“为了喜欢的人,想必就算是死这样的事,也是甘愿的。”
雨后的仲夏夜,空气清新不冷,袅袅宁静的炊烟,让人有些漫无目的,蔓笙随意走进一家茶铺,坐下后才惊觉自己身无分文,
要起身离开时,善解人意的女主人已了然他的尴尬,只是一碗清水梅子汤而已,每个温柔的女人都不会和这样一位偶然降临的
过分听话又稍显安静的大孩子计较。
蔓笙感激地接过她送上的汤,光闻着就酸酸可口。
汤有热有凉,他要了一碗凉的,喝的慢了,酸味里带着的一丝丝甜都分辨出来,酸甜变幻让人一下子怎么都喝不腻。
今天的旁晚,天边没有好看的火烧云,一张昏黄昏黄的天幕。铺子深处传来襁褓奶娃撒娇的啼哭,剥漆木门旁稻草垛里的幼猫
打着长长的哈欠,末了粉色小舌也忘收进去,身子团了又团,终于将凌乱的稻草滚成圆坑,枕着尾巴,睡下。
蔓笙想起曾经的自己和它一样。冬天,没放炭盆的绿阁,睡下后把脑瓜缩在一个窝里,这窝儿由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搭配而成
,枕头的一个角,团皱的枕巾,棉被的上端,毫无戒备的手掌,凌乱的头发……
一遍一遍地将它们夯结实,夯累了就睡过去。迷迷糊糊地,外面会下起雨来,淅淅沥沥打在木窗上的声音,非但不会觉得闹心
,反而会平静祥和,脸颊磨蹭着,深陷进柔软的枕头,安心身体与外面风雨绝对的隔绝,像猫儿在草垛里做窝,感受干草的温
暖。
捧住脸,不知不觉中流了泪。蔓笙,你刚出生那会儿是不会哭的呢,被母亲只身留下来也不会哭闹,如果,你现在也不会这种
恼人心的把戏该多好。
……
夜
是谁,还在哭。
这种啜泣不得畅心所欲,需小心翼翼,畏首畏尾,因为夜静了,孩子和猫儿已经睡熟了。
孩子在娘亲怀里,猫儿在自己怀里。
“蔓笙……蔓笙……蔓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