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起食指放于唇前,轻声说,“先让她睡一会儿,我会送她去的。”俯下目光看了一眼伏在自己膝盖上的小不点,柔和的笑意从眼底和唇边轻轻扩散开。他将头后仰枕于树干上,阖起了眼眸。
离奇宽广的世界,阖静得叫人无法设防。
一绺初冬的日光渗过枯瘦的枝桠,逶迤向下,照在男人仿似睡着一般的英俊脸孔上。
秦藻赶紧把眼睛挪开,因为自己的眼眶又不争气地红了。
即便沈措打从一开始就知道秦尔妃不是自己的女儿。但对于扮演父亲这个角色,他倒很是乐此不疲。
问心有愧的女人在女儿出生时提出让她姓“秦”,沈措只字不问,也没有反对。
秦藻忽然想起,六年婚姻,从未听他提起过自己的家人。
沈措并不是孤儿,却与自己的父母老死不相往来。
秦尔妃的舞蹈学校赫赫有名于北京。她的舞蹈老师宋文杰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身材极瘦,隔着舞蹈背心也能看见排排胸骨。眉淡如剃,眼睛细长,鼻柱直而略宽,几乎占去脸面的一半长度。皮肤倒是非常细腻,但不像是沈措这般的天生丽质,反像是后天辛勤保养所致。可惜牙齿是那种偏黄的珍珠色,也不够齐整——总而言之不笑尚可,一笑可不太好看。穿着低胸裙装的秦藻刻意搔首弄姿,跟着女儿一起,一口一声甜得发腻的“小宋老师”。
客套而敷衍地对着当母亲的女人摆出个笑容,那个“小宋老师”随即抬眼望向了立于旁侧的年轻父亲,目瞪半晌后猛然大叫出声,“沈措!你是93级的沈措!不敢相信,真的是你!”
微眯起眼眸,打量对方一眼,“我们认识?”
“当然!哦不,我认识你,你不认识我。”那个男人口舌发颤,显得亢奋异常,“我也是中戏的!我大一的时候,你已经大四了!但是所有的大一新生都认识你,你的一举一动备受关注,包括你的爱情!”
“原来我那么有名。”轻描淡写地勾起一侧嘴角,“但愿不是臭名昭着。”
“我们都听说了,当年有很多剧组来找林南音拍戏,就因为你不喜欢娱乐圈的氛围,她一部都没有接。”宋文杰啧啧赞叹,“你简直是个神话!居然能让这样的女人为你放弃大红大紫的机会!”
“夸张了。”笑了笑,“她自己对剧本不满意,却赖在了我的头上。”
“那时全校园都挂满了你们演出的宣传海报——那张阴影下你戴着面具的侧脸,女生们一见就驻足不前。我偷偷去揭了一张下来,至今收藏在家里。”
表演系大四毕业生的汇报演出选择了音乐剧《剧院魅影》。二十几个或型或靓的表演系男生跃跃欲试,却最终无一人能驾驭Phantom那直达High E的美声音域。
因为Christine是林南音,播音主持系的沈措同意友情客串。
毫无疑问的,喧宾夺主。
装饰华美的舞台,水晶吊灯,鹅绒帷幔。音乐剧的一切都细致考究,直臻完美。那本来也该是一场足以匹配这份“完美”的演出,唯一的美中不足是——正当Phantom以“唐璜”的身份出场,与心爱的Christine深情对唱之时,高悬的舞台音响猝然溅出星星火花,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
“他当时的反应就好像……好像早已知晓悬空的音响会在那个时候砸在地上。所有人都看出失去伴奏的林南音已经没有心思再演下去,她眉头紧扣,愤然转身要离开舞台——”叙述的人称胡乱转换,看得出他正激动得语无伦次,“可就在这时,面具之下的Phantom忽然一个滑步单膝跪地,从身后紧紧拉住了她的手——”跳舞的男人说到这里,以足尖点地一跳,凌空旋身两周,伴随一个极为夸张的姿势跪倒在地。对身边另几个身材容貌皆一流的舞者继续说着,“那出剧我后来看了数以千遍,同样的场景里没有这个动作!他双手捧着Christine的手,如获至宝般高托于自己眼前,开始毫无伴奏地清唱——声音放开的一刹那,似乎一下穿透了穹顶,真的神了!不仅将林南音发颤飘忽的歌声带了回来,更让全场的骚乱化为如痴如醉。太帅了!”牙齿舌头打起了架,宋文杰全身都在颤抖,“简直太帅了!”
默然聆听的秦藻偷偷瞟了沈措一眼。她根本无法想象眼前的男人会用这么一种极端戏剧化的行为去挑动全场观众的情绪。他们相识的时候,他已经是现在这般风度翩翩但略显无趣、死板的职场精英模样。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沈措并不热衷于跟着这个小学弟追忆过往岁月的风光与峥嵘,始终客气地淡淡笑着,眼神却游离在外。“当时我是因为没站稳才跪倒在地。”
“说起来,”仿佛终于注意到了身前的漂亮女人,宋文杰面露诧色地对她说,“我一直以为秦小姐的先生是经常来的那位……”
“我们已经离婚了。”秦藻指了指身旁的男人,朝对方抛了个媚眼,刻意强调地补充一句,“现在我单身。”
“那真是个非常漂亮的男人,单是看上一眼也会叫人脸红。”收回眼里的诧异,似了然于心地露出个笑来,“无论前任还是现任都如此出类拔萃,秦小姐真是个幸运的女人。”
他知道这人口中的“漂亮男人”指的是林北声。
无论是否愿意,那个名字已在不经意间完全渗入了自己的生活。彻彻底底,无痕无息。
沈措微微一笑,司马昭之心。
15、各怀鬼胎(3)
几个小时用于学习舞蹈,开车送母女二人回家时,已近午夜。
深浓的夜色让天空仿若变小,成为一只四角的漆黑缎盒扣在头顶。
“我们谈谈。”待女儿洗漱完毕爬上了床,他拍了拍秦藻的肩膀,走向客厅。
离婚时的沈措表现出无可挑剔的慷慨胸襟,房产、存款、珠宝、名玩,只要对方开口索要,一律点头应允。秦藻也没有口下留情,几乎把自己的前夫洗劫一空。然而这个漂亮女人每天无所事事地坐在豪宅里,仍然感到很不满足——“暴食症”一般的心情。
“那个林北声,并不适合你。”直视她的眼眸,开门见山地说。
“谁适合我,和你没关系吧?”秦藻扬起眉毛,狠狠瞪眼。
“就算我们不再相爱,我仍然希望自己可以关心你。”微微一笑,口吻是这般冠冕堂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