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岑歌不仅人长得好,专业成绩也好,学生会主席的头衔更让他蜚声全校,走哪儿哪儿肃然起敬。比起名草有主的沈措和男女通吃的谭帅,思想健康平行端正的邱岑歌显然更符合当时大学女生的择偶标准,情人节收的巧克力能一直吃到月圆中秋。可惜邱岑歌似乎专心致志于舐笔和墨、刻木镂文,一心投身于伟大崇高的艺术事业。除了谭帅,没和任何带把儿或不带把儿的物种闹出过绯闻。
两个人本有机会将窗户纸捅破,可是邱岑歌在大四领毕业证前忽然辍学走了。
这些年,谭帅身边的男男女女走马灯似的换了又换,全是一划的欲盖弥彰。
布鲁斯特那书厚得吓死人。但他没有告诉我们幸福迟迟不肯降临的真相:似水年华不是用来追忆的,而是用来遗忘的。
“走不走,看你。”
“看我什么?当年他一声不吭地走,如今一声不吭地回来,挨我姓谭的什么事儿?再说,”谭帅撇过头,朝一个走过身边的女模特挑眉一记坏笑,伸手打了一下她的屁股。“美人迟暮,我见不得这个。”
“除了头发长了点,显得没以前那么精神。还是老样子。”
“你们见过?”声音扬了八度。
“老兄,他都上了多少回报纸了。”又说,“他在犹豫,回国,还是干脆就入了日本籍。”
“哦。我不看报纸。”谭帅径自出神蔫了半晌,突然转过背去,气运丹田朝吧里的DJ破口大吼,“你妈的闹腾点儿!放这么软蛋的音乐干什么?!”
360度环绕声。那首歌如一汪嘶哑阴晦的水流,从四面八面向他们包围而来,Scorpions的Still loving you。
无以为继的爱情。
“还介意呢?”沈措微微一笑。
“我介意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耸了耸肩,将大半瓶的啤酒一饮而尽,“早忘了。”
沈措又笑,“只怪那小子太较真。一场事故罢了。”
沈措口里“不值较真的事故”是一场发生于十多年前的车祸,算上白未果同父异母的哥哥白玮,一共搭进去四条人命。
来自小城市的白玮清秀文气,由于父母早年离异打小自力更生,那一身浩然正气和谭帅这类除了淫欲就没有追求的富二代截然不同。每天清晨,他就和牙牙学语的小孩儿似地在还未睁眼的校园里练习发音,谁都觉得他毕业后一准儿能接罗京的班。
为了即将告别的大学生活,也为了即将步入爱情坟墓告别单身的沈措与林南音,新买了一辆奔驰四门轿跑急需得瑟的谭帅决定带上大伙儿自驾出游。本来约好一同堕落只是沈林谭邱四个人,但由于白玮和沈措是室友,平日里同甘共苦的关系还算不错,便也拉扯上了他。拗不过大伙儿的盛情拳拳一片至诚,受邀之人欣然应允。
四男一女闹腾大半宿,扛不住的先趴了窝。谭帅向来千杯不倒,邱岑歌没喝多少,就剩他俩还坐得笔挺端正。陷在无端的沉默里,谭帅突然开口问了一声,“你既然想当画家,干嘛高考那会儿不报美院,要来中戏?”
邱岑歌瞥了一眼早已醉卧美人膝的沈措和蜷在一角不省人事的白玮,然后掉过头凝视着谭帅的眼睛。酒后的白皙两颊微微泛出酡红,一双眼睛似波光粼粼又似星光熠熠。他慢慢生出一个挺温柔的笑容,“想不想听个煽情的答案。”
谭帅愣上一愣,随即也勾起了嘴角,说,“我可提醒过你,别近墨者黑。”
“晚了。”
四唇相接。像头一天上岗的邮递员在他的第一封信件上盖上邮戳。
像舐到蜜。
酒后忘形是个理由。年少轻狂也是个理由。
那个邱岑歌没有说出口而谭帅已经心知肚明的答案是:我来到这里,与你相爱。
沈措酒量本就不好,又替林南音挡了几杯。走出酒吧的时候已经大醉酩酊,倒头栽在谭帅肩上就睡了——再睁开眼时看见周遭一片雪茫茫的白。他躺进了医院,幸好伤不太重。
驾车的是白玮,但车是谭帅的。那时电子警察还没这会儿那么发达,事故全过程无法窥探清楚,只知道被撞翻的夏利车里是一对外地入京的年轻夫妇,还带着个小孩——三人当场身亡。而肇事车上的年轻男女各自挂彩之余,一概熏熏然神志不清,逃得过天网恢恢,逃不过良心的谴责。
最后酒驾的白玮被判了刑。蹲监狱的时候得了病,没多久就死了。
这件事对几个活着的人打击都挺大。尚未毕业的邱岑歌扔下画笔,移民去了日本。
邱岑歌出国后没几天的一个晚上。沈措接了个电话,陌生号码。似乎是来自某个街角胡同的公用电话。
电话那头悄无人声,唯能听见车水马龙川流不息,阵阵喧嚣。如同一个劣质的恶作剧。
沈措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加了几枚冰块,安静地,长久地聆听着。
霓虹盏盏熄灭,冰块慢慢化了。远望的天空漆黑宽广,与整座城市浑然一色。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叹了口气说,行了,别憋着。
然后他听见一个男人的哭声。
一开始那哭声极为压抑。由轻渐响,最后向着歇斯底里的方向,全盘崩溃。
十多年后,扬名海外的旅日华侨画家岑歌,即将荣归故里。
4、哪能不挨刀(4)
“沈措根本就有精神病。”这是前妻秦藻对他的评价。
秦藻不是沈措第一任妻子,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任。
这个男人足够英俊,也足够有钱。对秦藻这类肤浅、势利、俗不可耐的女人来说,白未果也好,陈矶贝也好,沈措外面有多少女人,她都能装作视而不见。当从好友的闪烁其词与欲言又止中窥探出自己的婚姻出现了第三者时,她的本意只是去沈措送给白未果的公寓看上一眼——作为妻子都具备的好奇心,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那个能与自己分享同一个男人的女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门未上锁。走进卧室的妻子看见了这一幕——
一个瓷娃娃般的女孩穿着白色睡衣,岔着腿仰躺在床上,粉红色蕾丝内裤于两腿间时隐时现。她的一只脚搁在沈措肩头,另一只脚脚尖紧绷,正闭着眼睛享受着女王般的待遇。
沈措嘴角噙着一丝笑容,眼神温柔向下,侧颜的睫毛纤长如扇。
他捧着她的脚,耐心地为她的脚趾涂上甲油。
年纪相差近二十岁的两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对漂亮的兄妹。
秦藻怒不可遏,冲上前劈手给了白未果一个耳光。当她要打第二个耳光的时候,沈措拉住了她的手,淡淡地说,“适可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