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六年来……每天你还未睁眼我就起床化妆,每天也只有等你睡着了我才敢下床卸妆……吃饭的时候我不敢咀嚼出声,你不开心的时候我甚至不敢说话……可是你……”仿佛回到了那个谁都曾经历过的贪嘴的童年。秦藻以手掩脸,像个遗失了糖果的孩子一般委屈地大哭起来,“可是你……怎么可以替她涂甲油……怎么可以……”
沈措微微皱起眉,两道好看的双眼皮显得更宽更深。他无辜地开口,一脸无动于衷与茫然不解,“你从没要求过我替你涂甲油啊。”
那一刻秦藻恍然大悟。
沈措并没有践踏自己六年来全心付出的爱情和将他奉若神明的小心翼翼,而是根本从未看过一眼。
所以她主动提出了离婚。
但是话一出口,马上就后悔了。
因为对方点头说好,和与自己结婚时一样干脆。
秦藻很漂亮,杏仁大眼锥子脸,一脸祸国殃民的狐媚相。从小就被形形色色的赞美和恭维声包围,幻觉自己便是绝代名姝。一个女人漂亮成这样显然就有资本不学无术。二十岁的时候,她辍学去当模特。第一次站台就被一个温州老板一眼相中。后来那个温州老板生意出了问题,一声不响地扔下她跑了。正在试穿婚纱的秦藻一筹莫展——肚子里的孩子没几个月即将呱呱坠地。这个女人站在天台边缘思考着是否要跳下去的时候,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曾与自己一晌贪欢的沈措。于是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约他出来说,我怀了你的孩子。
表现出了几乎能让所有女人当场倾倒的风度,沈措不假思索地笑了起来,好,我们结婚。
俗语永远充满了智慧。它宽慰那些情窦初开的恋人,并鼓励他们迷途知返——谁年轻的时候没有爱过个把人渣。
但有些人渣,便是你阅尽世故也在劫难逃。
秦藻八十岁半瘫的奶奶和十几个老邻居围着沈措喋喋不休,甚至隔壁屋里那个塌鼻头、大圆脸、满脸斑点的小女孩都跑来她的房间。不知道有没有六岁的小女孩站在这个英俊男人的面前,踮起足尖,努力伸展手臂在他的肩头比划了一下,她说,“等我长到这么高,是不是就可以嫁给你了?”
沈措放声大笑起来,露出一排齐整而洁白的牙齿。“当然可以,”他说,“如果那时你不嫌我老。”
简直像个电影明星。
他的好看万众瞩目,让人心浮气躁。
石库门肮脏油腻的气味让秦藻本能地反感与排斥,然而这次随同沈措一起的衣锦荣归,满足了她身为女人所能拥有的全部虚荣心。那时秦藻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还是小女孩的她坐在简陋的学校操场里看着露天电影,为银幕里那个自己深深迷恋却永远不会回眸相看一眼的英俊男人使劲鼓掌。
一直鼓掌。一直鼓掌。把手心都拍红了。
两个月后秦藻披着婚纱,在一众亲眷好友的窃窃私语与艳羡眼神中走上了红毯。层层叠叠的复古褶皱与曳地三米的宽大裙摆掩饰了她身怀六甲的窘迫真相。英俊得一塌糊涂的新郎始终面含微笑,从新娘父亲的手中牵过了自己美丽的新娘。浪漫亲吻之前,沈措忽然走到司仪的话筒旁——那是完全没有彩排过的即兴发挥,“有人说我除了追求女孩一无所长……”台下立刻轻轻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有一段话我很喜欢,”然后他用流利而口音纯真的英文念出了《廊桥遗梦》里的一段经典对白,“我现在明白了。我一直是从高处一个奇妙地方的边缘跌落下来,时间很久了,比我已经度过的生命还要多出许多年。而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向你跌落。”最后他举起酒杯,眼里含着点点泪光,用无比深情的声音对她说,For the best woman in the world.
完整记录下那个场面的婚礼视频秦藻来来回回看了不下百遍。
每看一遍,都免不了失声痛哭。
王子与公主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天长地久,海枯石烂。
尽管婚后沈措告诉她,这段话发生在那个名为罗伯特·金凯的男人第一次成功求欢之后。高潮的快感让他的理智荡然无存。而那个傻女人居然会对这样的语无伦次信以为真。
秦藻翻遍家里所有的相册,都没有找到那个女人的踪影。这点让她不快。男人永远比他自以为的要恋旧,越风流成性的男人越不敢说自己已不对那半路夭折的青涩初恋耿耿于怀。林南音这个名字始终是秦藻心头的一根刺,她不止一遍揣测和幻想他们的故事——充斥着粗暴的激情与喜悦、温存的眼泪与诺言、居心叵测的丑陋第三者和不堪其扰的流言蜚语。她有这样的猜想情有可原,浴室里倏忽破碎的镜子便可以佐证。
米白色的地砖上,点点洒落的鲜血铺呈出一条仿若玫瑰花瓣的轨迹。
顺着那道诡异的血迹,秦藻看见了坐在花洒下的沈措,漩状喷洒的热水劈头盖脸地溉在他的头发和他的名贵西装上,他的手上全是血。纹丝不动,目不交睫。一个男人,一言不发地在一个万籁俱寂的夜晚里坐了不知多长时间,目光空空如也,仿若灵魂出窍。无法知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甚至重复呼喊他的名字也没有把他从那种抽离人世的状态里唤回来。
正当秦藻掉头离开的时候,坐在地上的人猝然伸手拉住了她的手。
她吓得几乎惊声尖叫。
沈措慢慢仰起脸,棱角分明的嘴唇露出一种极为勾人、迷幻而又令人生怵的笑容。一只手紧紧拉住拼命想要挣脱逃跑的秦藻,另一只手开始脱自己的衣服。“一起洗吧。”
“你刚才在想什么?林南音吗?”她战战兢兢而又不曾甘心地问,“为什么家里没有她的照片?我想知道她的样子。”
“从今往后,我的生活里只有你一个女人,不好么?”他将她顶在浴室湿滑冰冷的壁砖上,低头吻上她的乳房,用手将她的修长大腿托跨于自己腰间。
男人的性器进入女人的身体,沈措用热烈得近乎侵犯的性爱来提醒秦藻,保持缄默。
去他妈的天长地久。去他妈的海枯石烂。
对秦藻来说,与沈措的六年婚姻就教会了自己一个成语,姑息养奸。
秦小姐吗?
是,我是。你哪位?
林北声。
所以当她接到林北声电话时,毫不犹豫选择去见他——试图从弟弟的面孔里揣测出姐姐的长相。
秦藻在镜子前足足打扮了三个小时,然后她昂首挺胸地坐在咖啡馆里等待林北声大驾光临。但凡有些姿色的女人,都喜欢把自己妆点成一只珠光宝气的孔雀——秦藻大学时的绰号就是孔雀。可这场会面的结果是秦藻像只受了伤的山鸡那样落荒而逃。她躲在街头拐角处吸了一支薄荷女烟,然后把烟蒂扔在地上用高跟鞋碾烂,骂了一句:妈的!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