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婉贞原本就是爱玩的年纪,见许久未曾谋面的哥哥千里迢迢赶回来,又是思念又是好奇,披了一件薄薄的外衣就跑到了大门口迎接。
“快进去吧,你素来体弱,别受了风寒。”年羹尧见她穿着单薄,关切道。
“二哥,你不知道,大哥在广东做巡抚,常年不回家,阿玛虽然致仕,可整日里到处去应酬,我一个人在家有多闷。”年婉贞一边往里屋走,一边嘟着嘴抱怨着自己的寂寞。
年羹尧上前摸摸她的头,就像幼年时嬉笑怒骂的孩童般调笑道:“婉贞,你不用着急,皇上已经指了婚,等你嫁到雍王府去,有雍亲王陪你,自然就不会闷了。”
婉贞羞涩地把头埋得深深的,带着些许憧憬道:“二哥,你认不认得雍亲王?你可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年羹尧摇头道:“我并不认得他,也不曾见过他,可听说雍亲王心思沉稳,才华横溢,应当与你般配。”
“是吗?”年婉贞红着脸羞赧一笑。
年羹尧在府中待了几天,心中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烦闷来,而这种烦闷隐隐与那个辞别多日的人有关。
他的心砰砰直跳,总是觉得那人就在自己身边。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他终于决定离开年府,去街上随意散散心。
京城的街道自然是热闹非凡的,与四川的街市截然不同。
四川的集市是闲适的,人们放慢了自己的脚步,在悠游自在的城市里,踩在青石板上,是一种享受。
而京城的一切都是这样的纷纷攘攘,满街挂满了喜气洋洋的红灯笼,灯火摇曳,人群如流水般潮涌,小贩的吆喝声在整个街道久久回荡,这里是喧闹的,是繁华的,年羹尧却在这繁华里体味到了之前未有过的孤寂来。
“糖葫芦,冰糖儿多呀哎——”
这声声吆喝入耳,让这个已经而立之年的男子不觉咽了口口水。他记得小时候,自己是顶爱吃冰糖葫芦的,有的时候来了瘾,还会偷偷从学堂跑出来买了吃。
他们家里和他一样贪嘴的就是妹妹年婉贞了。婉贞对冰糖葫芦的喜爱绝对不比年羹尧少,只是她是个女子,多有不便,就常常托年羹尧从外头偷偷带回来给她。
“来一串糖葫芦。”年羹尧从怀里摸出三文铜钱。
“五文钱。”那小贩并不接过他的铜钱,反而以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着他。
年羹尧没想到,这么多年没有回来,也没有吃过糖葫芦,一转眼就已经五文钱一串了。
他这次出门急,没有带钱,身上就仅有这三文。
年羹尧不好意思地尴尬笑笑:“我不要了。”
“两串糖葫芦——”
年羹尧正要离去,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手,从手中排出十文钱来,那小贩恭恭敬敬地拿了两串糖葫芦递到这只手中。
“给——”
这声音是如此熟悉,像一缕从一片天寒地冻中闯入的阳光,在年羹尧心底的灰暗中升起,拨云见日。
他想要立马回头,可他怕了,这个向来无畏无惧的男人怕了,他不敢回头,只是颤抖着声音说:“尹四,是你吗?”
“是我,当然是我。”胤禛本也是在街上闲逛散心,可他一眼就在人群里认出了年羹尧来,又看他没有带够钱,就帮他付了钱。
年羹尧望着胤禛,泪光闪闪,可最后只是道:“你瘦了。”
胤禛见他如此,心中也突然被什么击中了,可他又想起了什么,强压住心里汹涌的情感,换上了极为客气的语气道:“你怎么到京城来了?”
“你没听说吗,我妹妹年婉贞被皇上指给雍亲王做侧福晋了,我是专程赶回来送她出嫁的。”年羹尧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丝毫没有注意到胤禛突然暗沉下去的脸色。
“你喜欢吃糖葫芦?”胤禛把手里的一串糖葫芦塞到年羹尧手中,急忙转移话题。
“是呀,我已经很久没有吃到京城的糖葫芦了,我妹妹婉贞也爱吃。”年羹尧三句话不离年婉贞,让胤禛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见他心事重重的模样,年羹尧心里也隐隐有些不安,可却又说不上来。
“我还有些急事,失陪了。”胤禛此时早已方寸大乱,心里五味杂陈。
没有见到年羹尧的时候,他自以为可以坦然面对,大不了原原本本将自己的身份一五一十地告知。可当年羹尧那么真实地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根本开不了口,他恨不得怀揣着这个秘密,遁到天涯海角自我放逐。
所以,他选择了逃,他只有逃。
年羹尧有些失望,可他依旧是兴奋的,这种兴奋来自于他对尹四无条件的信任和下意识的保护。
“既然如此,我就不便打扰了。”年羹尧走出了几步,又回头道:“我家就住在城东的年府,有什么事可以去那里找我。”
胤禛重重地点点头。他自诩心思深沉,神机妙算,可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年羹尧会回来为妹妹送嫁,更没有算到的,是他的心。原来,短短数月,自己的心已经被年羹尧完全占据,再没有一丝缝隙。
他正望着年羹尧远去的背影怅然若失,又忽在人海中发现了另一个熟悉的背影——老九胤禟。
胤禟背着手走在前面,突然一阵悠扬的乐声响起。
他不仅精通音律,还喜好鉴赏品评。世上好乐千千万,能让他驻足的着实不多。
“你可知这是谁在弹琴?”他问身边的亲随道。
“这大概是天香楼的琴师仲羽先生吧。”随从犹犹豫豫道。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走,咱们瞧瞧去。”胤禟大手一挥,兴致勃勃地上了天香楼。
天香楼是城中有名的青楼,来来往往的都是些达官显贵。老板娘翠姨经营了天香楼数十年,练就了一双慧眼。见胤禟进来,立即迎了上来,陪笑道:“这位公子想找哪位姑娘呀,我们这里的姑娘个个都是国色天香,能歌善舞的。”
“我要找的不是姑娘。”胤禟笑道。
“不是姑娘?难不成是来找男人的?”翠姨的帕子甩到了胤禟脸上,一股浓烈的脂粉气让他几乎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