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那日哥哥年羹尧从外头醉醺醺地回来,哭得嗓子都哑了,自己好心上前安慰却被他恶狠狠地呵斥了一顿。她知道,哥哥素来稳重,又最疼她这个妹妹,不会这样无缘无故地大发脾气。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件事,一定和雍亲王有关。
可那日之后,年羹尧又回到了从前的模样,看不出有什么异常的。他好像有心回避这件事,每一次刚要问起,就快速岔开话题。到后来,婉贞也不好意思继续追问,只好将这个疑惑深埋于心。
“婉贞。”年羹尧推门进来。
“哥哥。”婉贞紧张地搓着手。
“今日就是你与雍亲王大婚的日子了,虽然是侧福晋,可这是皇上亲自赐的婚,再加上我们年家世代功勋,雍王府内不会有人敢欺负你的。”年羹尧笑着安慰道。
“我当然不怕,要是有人敢欺负我,哥哥你第一个不会放过他们。”年婉贞笑得很甜,在她心里,哥哥年羹尧就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大英雄。
“这一次哥哥帮不了你,只能靠你自己了。”年羹尧却哀伤地摇头道。
“为什么?”
“因为哥哥还是四川巡抚啊,送你出嫁以后,我就要马不停蹄赶回四川去了。”年羹尧背过身去。
“也不急这两天,哥哥你就不能多在京城住一段日子吗?”年婉贞听说他走得这么急,撒娇道。
“不行啊,我是告了假来的,四川的事务多如牛毛,再不回去,贺成他们怕是要疯了。”年羹尧低头道。
“那哥哥答应我,有机会一定要多来雍王府看我!”年婉贞扯着他的袖子,用哀求的语气道。
“好,我答应你。”年羹尧听到“雍王府”三个字,心又突然揪了起来。
正如年羹尧所说,虽然是侧福晋,可这是皇上赐婚再加上年家势力,一路吹吹打打,一干人等浩浩荡荡,好不热闹。
年羹尧面无表情地骑着马走在最前面,今日他特意换上了一身大红的窄袖长褂,脸上却无法露出一丝喜悦。
到了雍王府门口,年羹尧一眼瞧见了那张熟悉的脸。他也是一身红色蟒袍立在那里,一个转身,瘦削的侧脸如同巍峨的山脊,棱角分明。
年羹尧一个侧身跳下马来,赤色的衣袂随着腰间白玉双鱼佩轻扫过胤禛的衣摆,胤禛不知所措地向后退了一大步。
“雍亲王,我妹妹以后就托付给你了。”年羹尧好不容易挤出一丝笑容,在胤禛眼里看得无比真切,这笑容比哭还难看。
“年大人不进去喝一杯喜酒?”雍王府的管家立马上来招呼年羹尧道。
“不用了,我还有急事不能耽搁,就不进去了。”年羹尧婉拒。
“年大人——”管家还欲再劝,胤禛忙阻止道:“年大人公务缠身,不必强求了。”
年羹尧向胤禛一拱手,策马扬鞭而去。
这一夜,京城下了好大的雨。
连续多日没有降雨的北京城笼罩在一片欢腾中,百姓们纷纷找来碗盆接雨,调皮的孩童一拥而上跳到雨里,沉溺在自然的恩赐里。
年羹尧回到了那家酒馆,这一次,酒馆里的人看见了大雨,都匆匆忙忙赶了回去,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对月独酌。
他没有叫人温酒。
酒是凉的。
心比酒更凉。
这些日子强颜欢笑,他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可到了这一刻,终究还是无法坦然面对。
感情这种东西,装一日不难,两日也不难,难的是有一条引线,点燃的瞬间火树银花,一发不可收拾。
有的东西或许本就与时间无关。
雨越下越大,落在雍王府的屋檐上,一点一滴敲打那青瓦,化成一帘瀑布倾泻而下。
红烛摇曳,胤禛望着眼前这个蒙着红盖头的新娘,她穿戴着凤冠霞帔,盖头下那张脸,与年羹尧是何等的相似。
唢呐、笙箫……欢快的曲调透着无比的欣喜,四周是喧闹嘈杂的起哄声。
“一拜天地——”
杯酒入喉,宛若饮鸩。
“二拜高堂——”
掷杯扬眉,对月长歌。
“夫妻交拜——”
杯落梦碎,方巾血染。
酒馆老板正提着年羹尧要的一壶酒上楼,却瞧见他咬着牙,满手鲜血。
“呦,年大人,您这是怎么了,可别吓小人。”老板放下酒壶,就要去叫大夫。
“小伤而已,不用大惊小怪。”年羹尧做了个手势,让老板退下。
“你用不着这样折磨自己。”
年羹尧一抬头,却是胤禛一身喜服站在面前。
他揉揉眼睛,只当这是自己的梦中幻影。
胤禛走到他面前,从怀里掏出一条白色的帕子,仔细地帮他包扎起来。
帕子被血染得鲜红,年羹尧在这一瞬间触到了胤禛的手,是暖的,是有温度的,是真实的。
“这扳指——”胤禛抚摸着年羹尧拇指上那枚扳指,正是当日自己所赠。
“我没有戴扳指的习惯,可今儿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就戴上了。”年羹尧道。
胤禛低着头默默不语,年羹尧又装作洒脱的模样笑道:“怎么,洞房花烛夜跑出来和我一个大男人过,是嫌弃我妹妹不够漂亮还是嫌弃你们雍王府的新房布置得不够好——”
“双峰,不要走好不好。”胤禛打断他,他从来没有对谁这样低声下气过。
“我真的在四川有要事处理,不能拖延,明日一早就走。”年羹尧侧过头去。
“双峰,你听我说,我之前不告诉你我的身份,不是有心要瞒你,而是不想让你觉得我一开始接近你是有目的的,不想让你以为我一直是在利用你。还有,我身在帝王家,实在有太多身不由己,若是出了事,不止是我一个,还有我十三弟,整个雍王府上下都要陪葬,甚至是你,都可能会受到连累。”胤禛站到年羹尧对面,看着他的眼睛真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