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跟着家中长辈去了北方,如今长辈接连故去,故而想带着他们回来看看。”
“先生真是孝子。”人们都这样说。
宋芷暗自苦笑,摇摇头。
打发了车夫,宋芷在浦江县租了间房子,打扫干净后便住下来。从孟府带的盘缠快用完了,宋芷思忖着,他该想法子谋个生计。
颜料太贵,买不起,宋芷便买了纸墨,卖字。
恰巧临巷的私塾招一个教书先生,有人见宋芷字写得好,学问应该也不错,向私塾提了一嘴,宋芷这才算谋到一个正经活计,教书先生。
在浦江的生活过得平凡而安静,日子久了,宋芷便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尤其是当他看到那只高足杯时。
他时常去娘亲坟前祭拜。当年娘亲逝世后,宋芷偶遇张惠,张惠救下他后,还替他安葬了娘亲,就葬在浦江城郊。
宋芷带了些秀娘生前用的东西,还有临走前白满儿还给他的那只镯子,在李含素坟茔边,给秀娘立了一座已关注。
镯子也一同埋进了土里。那原是秀娘给白满儿的,她本想把这丫头娶进门,可造化弄人,白满儿最终是嫁给了旁人。
“娘亲,”宋芷的身子大不如从前了,自从今年自尽未遂后,他就格外容易头晕,体弱得很,又畏寒,才深秋便裹上了皮袍,“阿芷又来看你了。”
宋芷跪坐在李含素坟前,手掌抚过石碑粗糙冰凉的表面,抚过那上面宋李氏含素之墓几个字,嗓音低低的。
今日天空y-in沉极了,寒风阵阵,连带着宋芷心底的y-in郁也比往日明显了许多,压不住,忍不住,藏不住,因此趁学生们都回家后,悄悄来此看看娘亲和秀娘。
“近来天气愈发冷了,明明才刚刚九月,却冷得像十月了似的,我就是拿着手炉,手也还是冷。”
宋芷说着,低咳了几声,每次来时,他只絮絮叨叨地说些日常琐事,说些这些年发生过的事,却绝口不提孟桓。
“李家的黑娃子十分用功,人也聪颖,我教他《大学》,他一遍就背了下来呢,当年您教我时,我也是好久才能领会其中真义。”
“前些年儿子在大都,没能常来看您,您……莫要生我这不孝子的气,不值当,日后我会常常来看您的。”
宋芷又说了些大都发生的事。
“白满儿是我跟秀娘隔壁的一个小姑娘,聪慧漂亮,很讨人喜欢,她待我是极好的……可我对不起她。可如今她也算是成了家,有了着落了,不必再跟着我受罪。”
宋芷像是怕自己忘记似的,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过往的事情,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而与孟桓有关的,又仿佛不提,便不存在,只是一低头就能看得到的手腕上的疤痕,总在时刻提醒着他。
而对于秀娘,宋芷更多的只有歉疚,这份歉疚压垮了其他任何情感,让宋芷几乎不敢面对秀娘的墓碑,通常都是磕个头,说句“抱歉”,他枉费了她多年悉心的教导。
回家时已是日薄西山,宋芷踩着夕阳下自己的影子,一个身影只当做两个,他拿出钥匙打开门,刚想进去,听到隔壁朱大婶儿洪亮的嗓门儿:“宋先生,去看你娘啦?”
“是啊,大婶儿,”宋芷点点头,“您这是才从集市回来?”
“可不嘛!”朱大婶儿笑着点点头,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神秘兮兮地笑了笑,问,“宋先生,可曾娶妻?”
宋芷微怔,连忙摇头,向朱大婶儿作揖,婉拒道:“不敢劳大婶儿费心!”
朱大婶儿为人热心,当下几步蹭蹭蹭地过来,亲热地拉着宋芷的胳膊,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朱大婶儿只当他不好意思。
宋芷连声说:“真不是不好意思。”
朱大婶儿活了这三四十年了,那眼睛一看,便知道宋芷心中有隐情,道:“你莫不是心里有人了吧?”
“像你模样生得这般俊俏,又有才气,至今未娶妻,想是心里有什么人吧?”
宋芷掩饰x_ing地笑笑,此时再否认也无用,索x_ing点点头,承认了,只是唇角的笑却变得落寞起来。
朱大婶儿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试探着问:“那、那家姑娘现在是成亲了?”
宋芷想着孟桓确实是成过一次亲,还有过两个孩子,便又点了头,低声道:“他成亲了,还有两个孩子。”
朱大婶儿同情地拍拍宋芷的肩,叹息道:“那姑娘没嫁给你,是她没眼光,可你也不能为了她便一辈子不娶妻啊。”
朱大婶儿循循善诱:“我看你似乎已经没有旁的亲人了,你若是不娶妻,这你宋家岂不是……”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来,宋芷却明白,宋家便在他这儿绝后了,他是宋家的罪人。
“大婶儿,”宋芷自嘲地笑了笑,“此事……我还需再考虑考虑,劳烦大婶儿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