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多数时候,一觉着合欢走近,就抿着唇儿驻着杖儿避开。
据姑娘们里的闲话得知,上次阿洵额头的伤就是因着要避开合欢,才撞伤的。
合欢为此便不敢急急去拦阿洵了。
揪不着大雪的尖耳朵,又拨不着大雪的毛毛,合欢才眯了一双眼睛看着子桑:“嗯?你来了。“
嗯……。
子桑退后些,不敢去接合欢方才喂了大雪吃酒的杯子,只告诉合欢:“我是子桑,不是阿洵。”
可合欢还是把她当阿洵,今夜的合欢大概是看哪个活物,都是阿洵呢。
“你的笛子呢,还记得那年在投水河吹的那个吗,好久没听你给我吹了。”
合欢打了个酒嗝,又再看了看子桑的个头,才恍然:“哦,你才这么小,你这么小的时候,才来,吹的可不大好听。
合欢就这么凭着天光啊,说叨着,最后把酒壶倒置过来,闷闷说:“咦,喝空了。”
说完,又把酒壶嘴儿放落唇边,一点也不像是空的。
喝的是往事秋寒甘露罢,余人怎知。
“那时候的阿洵可是有双好眼睛,亮亮的,比这亮多了。”合欢叉开两指,指的是于暗夜中,大雪一双莹莹生光的狼眼。
难怪,所以阿洵原本是看得见的,不然她怎么能看见合欢水中的玉足纤纤,怎会记得投水河边,秋光大好之景。
阿洵不爱说话,可这便是最好之处,楼里的伎儿们啊,每日得说多少违心之话。
爱说话的人,总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说的是人家长短,烦人得很。
阿洵才不这样,阿洵你啊,一开口,一动作便总也事事说到你心坎上,事事做到你心怀里。
就像刚进来那几日,怎么的都不说什么话,好像是初雪那天,还是春寒那日?
好像是常常都那样罢,只要我一搓手啊,就搓得比我还厉害,然后再像个暖炉似地贴上来,替我捂着。
“唔,小阿洵,你说你傻不傻,当时把我的手往怀里一揣不就好了,非得把自己一双手搓得红通通。”
子桑知拧不过她了,便只好任把她把自己当小阿洵,静静听着,而东西面的楼里,渐渐便传出了笛声,浓夜沉沉,今儿好似不见月。
可我啊,合欢啊,只是被别人捂捂手,就感动得不得了,孤伶伶的梦里好似有一抹影子就慢慢向我走来。
转悠了好几场梦,就看清,可不就是阿洵么。
笛声悠悠。
以前才不吹这样呢,第一次上台时,腿脚抖得很,吹得太不成样子了,不过台下全是大赏,都是些暗中收了好处的散客。
想当年,老娘也为你豪掷千金,那夜叫你与我睡,你还正正经经地说,会扰我清梦。
合欢嘿嘿又笑,还不是在河边得手了,当时还被几个洗衣妇笑,我就说,以后要养个大狗替我们看着。
子桑听着虽半解,不过到底知道为何她们这般疼大雪了。
笛子吹得太好听也招事,招些败絮之中的公子哥儿,天天来和曲作诗,我见不得他们在你面前虚情假意。
我知你不会被他们迷道,可就是见不得,一分也见不得,宁愿,就宁愿与你去争,也不要他们谄媚于你。
你是我心中池莲,水边静叶,把你端在这欲泥中,已让我觉得难受,怎受得了他人近前。
如此,你又要怪我。
阿洵,你总要怪我。
哐当一声,玉白色的壶落到地止,滚了好几圈,子桑出于习惯去扶了起来,再抬首时,发现合欢一垂着手,歪着头,就靠着廊檐上的护栏睡着了。
明明说的都是往时欢声,睑边却还是挂着珠玉长泪。
子桑在楼里虽进进出出几日,多在大阁上,散客往来处,鲜少去东面西面的楼,见合欢醉倒在这也不知如何是好。
阿洵与合欢好,合欢与阿洵亲,她又是阿洵手边做事的人,她便理所当然地跑去告诉阿洵。
“合欢醉了,在楼下,和大雪在一起。”
阿洵正收了笛儿,原本要回房里歇了的,听了子桑的话,就驻着杖儿下来。
也不用子桑怎么指,只走到合欢面前,阿洵便像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般,慢慢就拉过合欢的手。
阿洵力气还算是大的,子桑她们帮着搀着扶着,就把合欢弄到了房里,阿洵的房里。
阿洵让子桑去打水来,子桑就打了水来,阿洵眼睛看不见,手上却一样也错不了。
帮着合欢,又是解衣,又是擦面。
谷米看得奇,口无遮拦:“阿洵姑娘,你原来看得见呀。”
阿洵怔一下,眼神却依旧是无光的,只面向着手中的帕子,默然说:“只是这样习惯了罢。 ”
合欢醉酒也不是一回两回了,醉得不分东南西北,不分眼前人也是常有的事儿。
子桑倒了水再回来时,阿洵正坐在床前,一双眼不见的眼望着合欢,定定的。
“她跟你说什么了吗?合欢醉酒后要撒欢的。”阿洵说时,又是难得一笑,她鲜少笑,不过提到合欢的时候,笑得就别样的不同。
阿洵笑时也不像合欢那样,带泪,那笑,是满满当当的热意。
子桑自以为记得不多,再合欢姑娘总也东一句西一句,她只好大至归总:“合欢姑娘说你很好,不过她也说你有时候傻,也说了,你爱与她置气。”
子桑其实在想,她没过去时,合欢姑娘或许还对着大雪说了好多话,种种数落。
大雪腮边的毛毛都薄了许多……
看着阿洵还没不上床睡,子桑看了眼旁边的灯,就问:“要留灯吗?”
问完她又有些悔了,留不留灯,于阿洵姑娘都是一般的罢,不过阿洵说,留着罢,她喜欢。
子桑这才到旁边小榻上,谷米睡得可真沉,明明才躺下一会。
才睡也没多久,那大床上合欢又冷不丁的或醉或梦一句:”小阿洵,你看你,又是不听话了,还不抱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