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笑道。
——你先天不足,三魂七魄天生便少一魄,只有三魂六魄,我便为你续魄——我找来百名与你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童男童女,取其精魄,炼了三个月,才炼成不被你的胎体所斥的第七魄,让你有机会降生亲眼见到这红尘美景!
陆一鸣听得全身一悚,寒意直逼心口:“你,你说真的?那些童男童女没有了精魄,还能活吗……?”
——你自顾且不暇,何必还要管他人死活?
——你幼年多病,我便找来最好的药材给你补身,你的病,最需要一枚药引,叫人髓,我为了替你延年益寿,暗中借行医针炙之机取来鲜髓来为你入药;你十三岁那年断了脖子,我请人亲自为你重新缝上,那线……是用刚断气不足一个时辰的生魂所凝,一魂只能用五针,足足缝了两百五十针,当时我跑遍了周边的医院,但新死的人还是不够!只得想法子,为你硬凑足了魂线!
陆一鸣更是呆住:“我小时候吃的那些药里面……等等,硬凑?!难道,你……”
还杀了其它人?!
——我前面活了几十年,行善吃斋,行善不辍。为你,我不惜犯下滔天大错,你说,你难道不该多谢我?如今,魂器已成,也不枉我和你爹……
“……什么魂器?我爹也知道这件事?”陆一鸣哽着喉咙发问。
眼前浮起父亲那张总是温厚正真的脸。
父亲怎么看也是一个老实的普通生意人,怎么也掺合了进来?
祖父察觉失言,沉默了一会儿,才重新说道:
——吾主饕餮沉睡太久,初醒必定孱弱,需要食用千妖千鬼之魄方可恢复精力。我需要一个容器来装这些魂魄。而你,就是这个容器。
——此魂器,须由周家骨血方能炼成,你虽有我族恶疾,但你与族中常人不同,你命中自带煞气,还生有顽骨……所以你命硬,比你那几个哥哥姐姐都要硬!也多亏如此,我和你父亲才能……在你五岁那年将你炼成魂器,以期铸我大业!
——也因如此,这些年来你的身体不断地被摄入各式各样的妖魂鬼魄,到底是肉体凡胎,经受不起妖魂鬼魄日积月累的怨气,早被腐蚀殆尽。全靠我在你体内勉强镇住,但到如今,你的皮囊已经损耗到了极点。就像一只碎后被重新粘上的瓷碗,稍稍一震,就要碎啦。为此,我特意将我的魂魄封印在你体内的所种符咒之中,护你周全!
——其实天狗现世食的不是月,而是世间散魄。你体内盛了太多这种东西,天狗是不会放过你的!想要活命,唯有进到祸门,唤醒吾主,它定会重塑你的肉身,让你拥有一副更强健的……
“够了!”陆一鸣打断他,慢慢消化着这些信息,凉意如同破骨的碎硫璃一点一点散入四肢百骸,低低地冷笑,“我总算听懂了。也就是说,你花了二十多年,煞费苦心地为我续命,不是真的为了我,而是为了把我做成一只破碗。现在碗做好了,食材备好了,你想哄我这只快碎掉的碗亲自去喂你眼里的神,对吧?”
祖父的声音温柔起来。
——鸣儿,莫要耍脾气。时候不多了,你要重塑肉身就必……
“可笑!什么重塑肉身,你以为我会蠢到信这个吗!”他低吼起来,“为了你说的那个破玩意儿,你害了这么多人,现在连我也不放过?!”
祖父见他识破,也不再掩饰。
——若横竖是个死,你这又何苦?聊作星火,不好么?
——本来趁你睡梦之际将你封入镜中,是念及祖孙之情,想让你死时可得一时安详,不至于太过痛楚,但想不到,你却又跑了出来,唉!那你也怨不得爷爷我了。
前面说的那些,果然是在骗我。
陆一鸣咬了咬牙,问道:“陈家的几十条人命……莫非与你有关?”
文渊对他套的话,他一直耿耿于心。
若不是有什么关联,文渊又何必遮遮掩掩地打探祖父的事。
祖父不以为意地道:
——那是陈家自愿的,算不得与我有关。那破盒子本就是周氏一族镇压恶灵之物,里面有不少恶心的魔物,沾上哪一个,都是要倒霉的,谁知道他家沾的哪一个!我年少无知曾不小心打开过,便受恶灵所迫,后来百般求情与它协商,唯有将它带出周家送与他人,我才能重获自由。当年我把那只破盒子当给他家老太爷的时候就说过,此物我分文不收,但前提万不可打开。结果姓陈的死活要给我金子,哈!现在看来,他们也没能忍住……也是,谁能忍得住呢?
陆一鸣敛下眼帘:“由你这么一说,你说我患有恶疾怕也是假的吧?我那三位素未某面的哥哥姐姐,想来也不是真的病夭……?”
——此魂器,只宜用我周氏一族的血脉方可成。你父亲到底是我唯一的血脉,不宜为此。说起来,你的哥姐几个真是不中用!我不过拿他们炼了一成,他们的体魄便受不住了,一沾妖气便纷纷夭折,我也是心痛不已!唯有你命硬,我炼了足足五年,才终于成功。成了魂器,你这副皮囊便能吸妖引鬼,就像一只上好了机关的捕兽夹,每到冥月之时,便可在睡梦中将它们吞噬入体,将它们与你的血肉融为一体。
——只是日子久了,你这副皮囊终究受不住,所以你平生最见不得喜事,唯有秽气冲天祸事连连,你方才能健体强身,我便为你引来世间秽气锁在这所宅院中。你看,爷爷对你也不是没有情份呐。
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悲伤从四面八方涌向了陆一鸣,将他紧紧裹住。
他像一尾明明该活在水里却仍然溺水的鱼一样喘不过气来。
一直以为,哪怕外人嘲他贬他,自己至少是被家人深爱着的。
万万没想到,真相竟会是这个样子。
容器!他在祖父和父亲眼里竟然只是一个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