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前那只烧过符纸的火盆仍在。
盆里的灰厚厚的一层。
陆一鸣想起那天那个道士说过的话。
便将符纸烧成的灰捞起一撮,混到茶壶里,摇匀。
良久,倒出一杯浑浊茶水。
他托着茶杯,凝视着符灰水,发呆。
“一鸣,你怎么都不说话?”
青城叽叽喳喳地问道。
“喝。”陆一鸣指了指茶杯。
茶杯里的水立马少了一层。
“怎么样?”陆一鸣笑了一下。
“不好喝。”
那个道士,果然只是个江湖术士。
跟祖父请来的那个道士一比,真是差远了。
陆一鸣将茶杯送到嘴边,也啜了一口。
无味的粉末在嘴里有种焦米糊的口感,随着他吞咽的动作滑过喉咙。
除了难喝以外,身体并无任何不适感。
他不自觉地去想,那个道士,究竟是什么人?
蛊惑他去后山挖宝的人,是那个道士。
青城吃掉孟林生后,被父亲请来作法的,是那个道士。
将青城封印入这个匣子后,边埋匣子边笑咪咪地提醒陆一鸣绝不能挖出来,还是那个道士。
时至今日,陆一鸣才惊然察觉,一切似乎冥冥之中早就有人设好了圈套。
那个道士,似乎总在不经意间,教会他,下一步该怎么做。
陆一鸣早已不记得道士的面貌,犹记得他一派淡雅,衣袂翻飞。
每次祖父和父亲见到他,都要向他行礼,敬重至极。
后背慢慢渗出冷汗。
腹中传来阵痛,仿佛在胃部,有一小团火苗在跳耀,灼痛了肠胃。
等这股痛楚愈来愈强烈,陆一鸣才发现,身体十分不对劲。
低下头,左手白皙清瘦的手指上,竟像被人用兑了水的淡墨写满了弯弯曲曲的字,浮现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符文。
陆一鸣吓了一跳,忙用另一只手去擦,这层符文丝毫未因擦拭的动作而淡去,反而越来越清晰。
而且,这些符咒仿佛有了生命和自主意识,蝌蚪般在皮肤下游动。
陆一鸣掀开袖子,左手臂上也爬满了这种字符。
他站起身,看到书架上的镜子里,以鼻梁为界,左脸、左眼、左颈上也爬满了弯弯曲曲的墨色符文,像是被人黥满了字。
惨叫了一声,陆一鸣砸碎了那面镜子。
这些是什么鬼东西?!
陆一鸣忍着腹中灼烧着的剧痛,翻找着衣柜,翻出一件外套,抖着手从里面掏出了一本残破不堪的书。
他红着眼睛,哑着嗓子,指着左半身的仍在蠕动的符文,急急问道:“这些……这些是什么东西?”
书妖仿佛刚刚被惊醒,倦倦地道:“啊……这,这好像是被人种在身上的咒文吧。”
“什么咒文?”陆一鸣低吼道,“它们有什么用?谁种的?”
“我怎么知道……这世上的咒文成千上万,每种作用都不尽相同,甚至那些有道行的人随手一写便是一篇新的符咒,毫无定法。”
“……”陆一鸣颓然瘫坐在椅子上,看着左手上的兀自游动不休的符咒,心生一念,咬咬牙,径直从书架上抽出一把匕首,作势要削掉一层皮。
书妖连声道:“别别别,你削了也去不掉。”
陆一鸣把匕首“夺”地一声扎到桌上,问道:“那要怎么样才能除掉?”
书妖略一思索,说道:“我听说,有一种法子兴许能去掉符咒。不过,不一定管用……”
-
金叵罗回到家,见陆一鸣正神清气爽地从房中走出来。
金叵罗一眼便瞧出有些不同。
陆少爷的皮肤透出一股淡淡的病态似的苍白,虽然没有像金叵罗那样的死白,却仍是白得异乎寻常。
——太过干净了。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金叵罗眸色一沉,拽起陆一鸣的手腕,沉声问道:“你身上……你刚刚做了什么?”
“没什么。”陆一鸣不以为意地道,“只是不小心吃了点符灰水,拉了肚子,刚吃了点药,洗了个澡睡了会儿。”
“我有些热,去井边舀点水洗把脸。”说着,他抽回手,揉了揉半干的头发,往院子里面走。
金叵罗想起那盆符灰,皱起眉头,走进陆一鸣的房中。
那盆符灰已经不见了,床头的火盆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
一旁的桌上,摆放着几张一米多长的白色宣纸,纸上写满了弯弯曲曲的奇怪符文。
金叵罗拈起那几张纸,凝目看了半晌,脸色发青。
眼角瞥到有什么东西正悄悄缩进被子里,他一把揪了出来。
《金陵地方志》在他手中朴楞楞地挣扎抖动。
对了,差点忘了这个小妖。
金叵罗嘴角嘲讽地勾起一边,哼地一声笑了。
“那天夜里我和他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关于陆少爷的很多事情,这只书妖,估计早早了然于心。
《金陵地方志》发出讨饶的声响。
“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骗他去掉那些符文……饶了我……”
“大神,没有了那些符文,你要吃掉他,更容易得手呀……我千般不该,但也是为你办了件好事……没有功劳也,也有苦劳……”
“就凭你,也配和我抢?”金叵罗喉间发出低低的、仿佛发出地底的嘲笑,“找死。”
陆一鸣刚洗了把脸,听到屋里有什么响动,走回房一看,只见床前的火盆里,有什么东西被烧得只剩下最后一丁点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