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潇潇微一垂首,旋即仰头轻笑道:“若依楼里规矩,姑娘需得年满廿五方可提起从良,头牌尤甚,往往廿七八都不得脱身。潇潇今年,尚不足廿四……但我自成头牌之日起,便时刻留意,寻机在楼里散布奇异消息。潇潇本就是湖边弃婴,说成水鬼所遗自是理所当然,- yin -阳甲子双轮回,廿四岁那年必会回收。我又常爱乘船游湖,更助长流言蜚语,到现在竟弄得丫鬟婆子都不敢上船同行。急病也好落湖也罢,这等诡命,不由他不信不嫌。”原来她竟为自由甘愿被诋毁至此,夏冰听得愣愣的,胸中热潮澎湃。“每次游湖,我都事先准备,折好小船,放它载信漂流。信中言明身世,誓必离楼,若得相帮,愿将私宝相赠,只待有人拾起小船,助一臂之力。前- ri -你们上船来时,潇潇刚把小船放下湖去。你看,我也不是只会任人鱼肉的招牌菜呀!”夏冰想起“任人鱼肉”正是自己那天情绪激动时脱口而出之词,不料她记得清楚,难免羞愧,“我……”“你什么呀!你便说说,若是拣到船信,帮是不帮?”这不正经的花魁,边说还边扯起自己袖口和衣摆来,叫夏冰不由怀疑她是否当头牌太久端架子摆谱过度,所以现在一不拘谨起来玩闹加倍。“哼,我若知道是苏姑娘这位藏有私房钱的美人,当然假借帮忙之名,劫财劫色了!”夏大小姐也是惯能闹腾的主儿,一副带点调戏腔的口吻倒也顺溜,只是不会看对象,自然班门弄斧,“哎,你……你干嘛!快,快放……摸哪儿呢!”美人儿一双抚琴玉手也是极柔的,然而滑到自己腰间小腹四处胡乱游走,还恶作剧似的捏起软肉来,实在让人吃不消,说话都发颤了。“看你还敢不敢说劫色!嘻嘻……”苏潇潇最后挠她一下,撒手笑道,“潇潇自有知音拔刀相助,那信中内容可不是宵小之辈能懂的……咦?你干嘛撅嘴?吃醋了?哈哈……”“留给你的知音吃吧!哼!”夏冰说她不过,又连小动作都逃不出她双眼,难免有些恼羞成怒,气哼哼道:“长我几岁,还这么不老成,枉我前日把你当画中仙女一般……”“对啊!”话没说完就被苏潇潇双掌一拍打断,“是了!你这小丫头,占我许多便宜了,还不快叫潇潇姐姐!哈哈,差点让你混过去了!”她久居蓬昇楼,楼内辈分井然有序,称谓是极清楚的,故而开此玩笑。谁知这二字正正勾起夏冰刚止住不久的一股痴念,登时连呼吸都变急促不少,“我……我可没姐姐!才不要什么姐姐!”那胸中翻滚的激流,讲不出口,却也挥之不去,说得两句,眼眶竟又冒出- shi -意来。“诶,冰……小冰,你……”难为苏潇潇,不知前因,怎解这莫名结,只好轻抚肩背,柔声劝慰,“好了好了,怕了你了,若是真又哭出来,我可得叫你姐姐了……”扑哧,好会哄人,夏冰心中,已忍不住先被逗乐,旋即拨云见日,晴光满照。是了,姐姐……二字之称,怎会改变面前容颜;各异之处,也不碍你我独有那份情意;长路漫漫,即便不同行,彼此仍可相伴。豁然开朗之际,转头欲诉与身边佳人听,却觉她美丽的脸庞愈发清晰,眼中关切一览无余,忽然竟自忘了要说什么。
“嗬嗬嗬嗬……小姑娘,不要姐姐,要哥哥最好!”一阵桀桀怪笑刮过舟中,似平地风起,吹暗天日。夏冰猛然反应过来,疾忙旋身把苏潇潇护在背后,朝舟外喝道:“是谁?给我出来!躲躲藏藏算什么好汉!”“嘿嘿,小妹妹,还是你出来吧,里面窄得紧,搞得成什么事!”暗伏者显然不是什么好汉,- yin -- shi -的腔调扯出粗鄙话语,只听便觉一阵恶心。夏冰拔剑在手,正待跃出,身后苏潇潇却伸手搭住她肩背,“小心啊!此人恐怕别有用心,或许诱你上岸,还有帮手……”即便如此,被他偷听对话,实在气人,无论如何也要见识见识究竟何人,况且舟内空间狭小,若让他进来,打斗必会伤及你。夏冰主意既定,回握她手,低声说道:“我晓得,定会注意的,你在这自己呆好……我的武艺可是名师所授呢,放心吧!”为免她担心,后面还来了句轻松的,说完凝神戒备,抬剑以防御之式出舟。
岸边直立一人,矮小瘦削,灰袍褐衣棕帽,光天化日下,脸上竟戴着个遮得严严实实的黑色面具,只露双目。夏冰见他形容古怪,不似正派人士,举剑喝问道:“你是何人?”“唿唿唿,阿妹一下子就急着摸阿哥底细,是耐不住了?”一开口又是下流话,让人恼怒不已,正要叱骂,那人身形一扭,摇摇摆摆,几步竟已欺到面前,探手摸来。夏冰从未遇过这等打法,吃惊之下赶紧挥剑,哪知他脚下步子奇异无比,东倒西歪间恰好将剑招躲过,围在身边转了一圈,就是打他不到。情急之下,出招渐快,可偏偏总差那么一点,被他尽数闪过,再晃几步,竟又荡回原先立着那处去了,就像未曾动过一般。
夏冰连喘两口气,心知遇上高手,正要说话,那人却先亵笑起来,“妹子才和大哥玩几下就虚得不行了?罢了,放你歇息。”言毕也不转身,连续倒退,即刻远去。夏冰哪容他走,纵身追上,赶了几步,瞧见远处一个熟悉的影子,忙喊道:“你快截住他,截住那混蛋!”那边炅明还未搞清楚,只见一个斜斜身影迎面而来,速度倒也不快,但走位诡怪,简直不知如何拦他,尚在手足无措,那人早已飘走。
这异人脚下不停,不一时便远离西湖,穿过闹市,停步一家客栈前。虽是奇特面具装扮,身边行人竟全无讶色,好似目有盲区,根本未察觉他是如此与众不同。过得片刻,终有一人停步在他身边,却也是神色平常,只是垂手而立。“可有动静?”异人此刻腔调平和许多,仿佛先前在湖边那怪声秽语皆非出自他口。身边人拱手回道:“属下半个时辰前已见白发魔女与那女子同入客栈。”微顿一顿,“另外……”“另外什么?”自称属下者显见迟疑,踌躇不语。“怎么?不便直说?可你既已开口,心中早就决定要告诉我了,是不是?”面具遮得严实,看不到他表情,可那属下分明能觉出正直视自己的两道目光格外锐利,不由得低头,“是……”略一定神,开始回想他所看到的店内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