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来并不能算是问题,然而霓裳身世经历特别,却着实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在遇上小唯之前,一无所知“喜欢”二字的含义,那“讨厌”一词究竟是何物,当然也无从谈起。自幼失怙,孤身一人,学艺数年,与武为伴。既无“喜欢”,也无“讨厌”,心属自身,不惯人近。无论男女,她都不愿与之贴紧,也许唯一的例外便是金燕子吧,但那也与喜欢无关。可是与小唯欢好,身心如同铁锁被钥匙打开,已不再仅属自身,而是同时属于另一女子。那是否自己属意女子,自然厌恶男子身体?欧阳- yin -倒摔而来,若不接他只怕着地受伤更重,若要接他难免贴紧,这念头一瞬间冒出,值此激斗紧张之际,确有些不合时宜。
心念流转,身形亦转。霓裳旋身,下一刻,欧阳- yin -横在怀中。对,我并非心属女子,而是仅属小唯,因此若说是厌恶他人身体,也并非以男女分之,而是因人而论。今日之前,或许欧阳- yin -与我无关,可任他自生自灭,但此战中已非如此,出言警醒,出手相助,他与我并肩。“你怎样?”霓裳低头问,欧阳- yin -却不答,如同他的黑色面具一般,不现出任何情感。唯一露出的双眼,眨动两下,也索- xing -闭了,不再张开。
他受伤不轻。霓裳感觉得出,面具下的脸应是很不好看。“美救英雄?不太般配,哈哈哈哈……”酒鬼放声大笑,满是讥讽,“比起来,方才二美相亲,虽不伦不类还合眼些,现在这样子更难看。”欧阳- yin -身材短小,横抱在怀的画面外人看起来确实颇有守护之感,被他抓住这一点嘲笑,霓裳气往上冲,但很快意识到他乃是故意挑衅,扰乱自己心神,立刻息气。那边厢默僧一路横冲直撞,夹着怒火反扑已到,又是以一敌二了,而且己方多了个伤者。小唯,还在等我,不能再耽搁了,今次这架也算打出结果了,再打下去绝讨不到好。霓裳后退,边退边扬声道:“兵士们,欧行使负伤,此战暂且作罢,大家先撤离此处,追寻战神去吧!”“练行使请带欧行使先退,我等断后!”不知是谁,大声应她,随即四周和声此起彼伏。众人合拢起来,挡在对方二人身前。
霓裳心头一热,不忍辜负众人心意,再不多说,只道,“大家莫凑太紧,防他吐火。”顿了顿足,转身离去。今夜一战,以金箍棒为目的,却得这般结果,只好叹世事难料了。原本以为心怀二意的欧阳- yin -,最终反成己方受伤最重者,看来玉疆战神对他最为信任,确有道理。想到这里,又一次低头,“你怎样?”但他仍不回答,也未睁眼。放慢脚步留神感应,只觉他气息都变微弱了不少,伤势像是颇重。霓裳不免有些焦急,心想说不得等会要摘面具看他一看了,且小唯属半个赤脚医生,于治伤也算内行。想着小唯,加快脚步,只是夜黑看不太清路,离园门尚有一段距离。
月半明,远处池水如墨,亭台似砚,真是园林夜色好风景。惜霓裳无心观赏,现下在她眼中,月仅为亮光,池为路障,亭台为标的,一切都只为分出面前路径。要说周围景物环境,一句便可概而括之——林暗草惊风。确是如此,方才人众无感,于此无人之处,就能觉出风声。此时风由左侧来,以方位而言应是东风……有异!风势忽然略弱,显然有物在近旁挡住,霓裳立即站定转向喝问,“谁在那里?”
“白发魔女?”是识得的声音,青眉鬼君。他自暗处步出,似乎也很惊讶,“吾奉战神指令,在此方防金箍棒逃逸,你为何到此?”“那边打得热火朝天,鬼君竟未察觉?”霓裳不知他何时到的,是故问道,“金箍棒正要到手,杀出程咬金来,大战一场。”“是昨日那伙人?”“不错。我只顾对敌,未曾得空留意,回头一看,战神已不见踪影,或许拿着金箍棒去往哪里了。”其实当时在场的,柳柔和金燕子也不见了,不过这些自然不需对此人细说。“噢?”青眉鬼君也没再关心此事,话锋一转,问起其他,“欧阳仙子是怎么了?”“中了一掌,伤得不轻。能遇鬼君正好,可给他看看治伤。”见到此人,确是正好,他是玉疆战神手下最通草木药毒之术的,医术自然也精。但听他叫出“欧阳仙子”,霓裳却是不解,记得在杭州,他就曾这样叫欧阳- yin -,引得欧阳- yin -勃然大怒,拂袖而走。欧,阳- yin -,还是欧阳,- yin -,这里面有什么奥妙吗?正联想到此,青眉鬼君已走近前来,“呵,能与吾在此遇,也算他的运气。将他放于地下吧,待吾细看。”“好。”霓裳依言,俯低身子,要把欧阳- yin -放下。
眼角由下往上撇去,青眉鬼君高瘦的身型,看起来更像一株枯木。那身暗绿衣服,与其说穿在他身上,倒不如说是挂在上面更为贴切。一双手臂,似两段树枝,左右生长。这两段树枝,正越伸越长,慢慢潜近。“呋”一声,霓裳抱起欧阳- yin -,横身贴地跃出,将将躲开。两枝如影随形,紧追而至,其后是青眉鬼君狞笑着的可怕嘴脸。霓裳以肩着地,两腿分踢,挡他一双鬼手。“嘿嘿,着!”青眉鬼君手掌一张,两蓬粉雾铺天盖地,笼罩而下,何处可避!“呔!”霓裳也喝一声,拧颈歪头,身子凭空再度横飞而出,生生在粉雾沾身前逃去,滚到几丈之外。
“好俏身手!”青眉鬼君此次未追击,抄手鬼笑,“能以头发撑地,代足而跃,不愧白发魔女。”“好毒手段!”霓裳放平欧阳- yin -,迅速起身,也回敬道,“能面不改色先说一通谎话,再寻机偷袭,不愧青眉鬼君。”“吾原以为可不必与你交手,看来仍是小觑了你。”青眉鬼君摇头叹道:“你是何时对吾起了疑心?”“我也不知,本来我从未想过,所谓内女干,竟然是你。”霓裳也有许多不解之处,于是照实言道,“你助战神取木刃刀时一心一意,原本毫无可疑。但我数遍那三人,越来越觉得,谁也不会做出此等事来,于是才又想回到你。”“噢?你如此信任那三人?”“并非是一开始便信任的,而是逐渐相信他们。在杭州城,战神放出消息时,唯有刘敢独来寻我,怀有异心者必多思多疑,怎敢如此;柳柔三番四次为战神拼命,浑身挂彩,擒金箍棒时血染透衫,怀有异心者必惜身爱命,怎能如此;欧阳- yin -善观星象,要偷取天界神兵最是有机可趁,然他次次听从差遣,尽其本分,这回交手失机,以致身受重伤,怀有异心者必精算善谋,怎会如此!”霓裳一桩桩历数,声势渐起,“刨去那三人,仅剩你而已。其实我仍不能确定,但多少要提防于你。直到方才你唤他‘欧阳仙子’,我忽然记起,他是最恨别人叫错他名姓的,而只有你故意一错再错,叫他‘欧阳’,因此他与你也是最不对付。对自己所厌者,就算果真好心为他治伤,也断不能毫无芥蒂,一口答应。所以你让我放他地下,我必然俯身低头,此时便需得防你乘机偷袭。果不出所料……”说到最后,正色凛凛,抬手直指,浩气如虹,“真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