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离她初升头肩已经快两年了。
四二年底,师姐王桂花结婚,不再登台演出。陈云笙自那时起,便从师姐家搬了出来。因为虞孟梅家还有空房,离剧场又近,她干脆邀了陈云笙搬来同住。陈云笙当然十分愿意。从此在旁人眼里,她俩便是出双入对,形影不离。
陈云笙搬来之前也想象过,和虞孟梅同住一个屋檐下会是什么样的生活?然而一搬进来,她就大吃一惊。若是要用八个字形容她搬来这一年的日子,大概会是:大开眼界,叹为观止。
没住到一起的时候,陈云笙总觉得虞姐这个人成熟稳重,特别好说话。现在她才发现此人的挑剔程度简直令人发指:一盘虾仁炒出来,不吃虾,只挑里面的青豆;黄鱼面只吃面,黄鱼拨到一边,因为嫌剔刺麻烦;爱吃西式甜点,可是吃两口就会喊腻……
换言之,陈云笙就没见过毛病这么多的人。
她刚搬进来的时候,虞孟梅似乎还有点前辈和主人的自觉,想要多关照她一下。可是陈云笙很快发现,要是娘姨不提醒,虞孟梅连自家茶叶罐在哪里都不知道。现在她可算明白,为什么虞孟梅红了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请个娘姨回来。没人照顾的话,她这位虞姐基本上连生活都不能自理。也不知道她学戏到唱.红的那些年里是怎么活下来的。
从那时起,陈云笙就担负起了照顾她的责任。
许是早年演出时生活不规律,虞孟梅的胃不是很好。陈云笙现在每天早上都会煮小米粥给她养胃。
“虞姐,吃饭了。”陈云笙将早饭端到虞孟梅的卧室。
虞孟梅已经起来了,正坐在床边看报纸,听见陈云笙叫,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人却没有动。
陈云笙走上前,劈手夺过她手里的报纸。
“嗳,”虞孟梅抬头,小声冲她抱怨,“我还没看完呢。”
“吃完再看。”陈云笙板着脸说。
虞孟梅走到桌边看了一眼。一碗小米粥,上面浮着几粒红枣。一碟脆绿的花瓜,几片烫青菜外加半个咸鸭蛋。不算丰盛,但是很合她的口味。她这才觉着满意,坐下慢慢吃起来。
陈云笙盯着她吃完了粥,才将报纸还给她,自己收了碗筷,拿进楼下厨房。最近天气转凉,虞孟梅又开始不时咳嗽。陈云笙洗完碗,便寻思着炖点川贝给她润嗓。
她刚把川贝炖上,楼上就传来收音机的声音。虞孟梅开始听戏了。
搬来之后,她就发现虞孟梅的生活基本上只有两个重心:戏和麻将。她过起日子倒不单调,在家时经常听戏,出门就去看电影或者话剧之类的演出。不过这些都是为了演好戏。除此之外,她就只爱打麻将。没演出的时候,她有时一打就是整个通宵。陈云笙搬过来后就不许她玩得这么晚,规定打麻将不能超过十二点。
虞孟梅口里嫌着她烦,之后却真的没再打过通宵麻将。如今闲着没事,她在家里读书看报,很快就精通了各种消息和术语,什么股票黄金,说起来头头是道。前阵子她还说服陈云笙和她一起换金条。陈云笙对钱的事向来不怎么上心,除了定时给乡下家里寄去的钱,她几乎什么都不管,由着虞孟梅折腾。
炖好川贝,陈云笙盛出来,拿到楼上,发现虞孟梅已经换好了衣服。
“虞姐要出去?”她问。
虞孟梅“嗯”了一声,又说:“你也一起。”
陈云笙现在也发现,虞孟梅人前稳重,私底下却很有些小- xing -子,有时起了兴,想起一出是一出,任谁都劝不回来。哄着她喝完了川贝水,陈云笙才答应和她一道出门。
离了家,虞孟梅雇了两辆车,直奔大来剧场。陈云笙抬头,知道这也是专演越剧的剧场,正在上演的是袁雪芬的新戏《香妃》。
陈云笙不解:“这是旦角戏。”
虞孟梅随口应了一声,只顾排队买票。
陈云笙眼珠转了转,装作不明就里的样子:“虞姐你又要串旦角么?”
当初那部《碧玉簪》大获成功,张老板几次暗示虞孟梅可以再这么来几出,但是虞孟梅不答应,演完二十多场《碧玉簪》后就再没唱过花旦。
“你虞姐小生唱上了瘾,”虞孟梅瞟她一眼,淡淡回答,“不乐意演花旦了。”
“那,那……”陈云笙看着香妃的海报。袁雪芬是现在上海最红的花旦之一,难道是虞姐见异思迁,想和她搭戏,所以特意来看?
虞孟梅买完票,见陈云笙一副心神在在的模样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失笑道:“行了行了,别瞎猜了。实话同你说吧,今天是来偷师的。”
偷师还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陈云笙也是服气。不过……陈云笙再看一眼海报,她想从花旦身上偷什么师呢?
虞孟梅猜到她的疑惑,笑着说:“进去你就知道了。”
陈云笙不问了。俩人拿票入场,看了一会儿戏,陈云笙还是不甚明白。
戏是好戏,袁雪芬唱得也好,可是她看不出,虞孟梅有什么需要从她身上偷师的?
虞孟梅倒是比陈云笙看得专心。她和袁雪芬脾- xing -大相径庭,也没交情,不过对这个人的戏却很佩服,时不时关注她的动静。
袁雪芬的唱腔向来感情细腻,层次分明。但是这些并不是她今天来看戏的原因。演到《哭头》一段,虞孟梅才对陈云笙说了句:“仔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