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人朴实,见她是个标致的年轻姑娘,就对这说辞深信不疑了,不但答应让她唱,言语间还颇多鼓励,让她不要害怕,放开胆子唱。虞孟梅听了,似笑非笑地看了陈云笙一眼,却没说什么。
陈云笙不觉有异。她站到院子中间酝酿一阵,张口唱了段《相骂本》。她唱的是九斤的词,嗓子又甜又亮,都不需要她再刻意炫耀什么技巧,一开腔就是全场惊艳。
陈云笙一亮嗓,虞孟梅就知道她是故意的。她思忖一阵,猜到了陈云笙的心思。她是担心其他人过会儿还要来闹自己,所以特意亮一把嗓子,好把目标都转移到她身上。虞孟梅料到大家会被陈云笙惊到,也想到陈云笙和她同来,必有好事的人来和她打听。果然两三句后就有人向她探听陈云笙的名字、是哪家的姑娘?
虞孟梅懒得回答,摆她名角的款,一脸高深地盯着人看。旁人不知道哪里惹着了她,又不好意思一直追着她问,最后讪讪坐回去听戏。这一听下来,诸人又开始赞叹,说小姑娘要是去上海唱了,一定大红大紫。虞孟梅在旁边听了,轻轻牵动了一下嘴角,还是什么都不说。整个席间,只有她一个人特别淡定地剥着花生。
唱完一段,大家都拼命鼓掌叫好,让她再来一段。陈云笙又加了段《叶香盗印》,然后便在众人的喝彩声中鞠躬退场。
她坐回虞孟梅身边时,虞孟梅还是没说话,不过亲手倒了一杯茶放到她面前。陈云笙对她甜甜一笑,端起茶一饮而尽。虞孟梅脸上这才隐隐露出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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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宴席,天色已有些暗了。虞孟梅不急着回家,说家里待着无聊,想出去走走。陈云笙便陪她出了村,沿着剡溪漫步。
月下的剡溪格外安静,在银辉映照下泛着粼粼波光。除了潺潺的水声和草丛里鸣虫此起彼伏的欢叫,四下里再无别的声响。两个人就在这样的静谧中走了很长一段路。
“今天唱得挺好嘛。”虞孟梅忽然说了一句。
陈云笙知道她猜着了自己的用意,笑着说:“是虞姐教得好。你走了的这几个月,我天天都在琢磨,虞姐的戏怎么唱得这么好呢!于是就有了很多心得体会。”
虞孟梅轻笑:“你唱戏是不是真有心得我不知道,拍马屁的心得看来是多了不少。”
陈云笙也不反驳,看着她一味傻笑。
“矮(呆)瓜,”虞孟梅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又低声说,“其实没有什么关系。反正乡下无聊,唱一段也算是排遣。”
什么叫没什么关系?陈云笙心想,就虞孟梅那脾气,那戏瘾,叫乡亲们一撺掇,还不一出接一出的唱?别说一两段,唱个全本大戏只怕她都乐意。也不知道她不在的这几个月,虞孟梅唱了多少,又耽误了她多少养病的功夫?
不过这样的话,陈云笙可不敢和她明说,笑着岔开话题:“虞姐当初为什么学戏呢?”
很多人学戏是家里穷,再不就是家里人口多,不得不把孩子送进科班。今天看虞家的景况,哪种都不像。
虞孟梅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再走了一段,忽然指着对岸说:“应该在那里。”
陈云笙疑惑地顺着她的手看过去。不过是一棵树而已。
“就在树下,”虞孟梅说,“我十岁那年的事。在那里听人唱了一段宣卷调。应该是男班的艺人练嗓子。”
陈云笙点头,那时候男班还没散呢。
“为人可比一张弓,”虞孟梅轻轻哼唱,“朝朝日日充英雄。有朝一日功圆满,扳起弓来两头空……”
这一段陈云笙也熟:“《方玉娘祭塔》?”
“对啊,”虞孟梅笑着摇头,“听了这么一段,我就跟着魔一样。我爹爹在学校教国文,小时候我也听他念过诗。老实说,这段词的文采比不上我听过的古诗,可偏是这几句能打动我。你刚才问我为什么学戏,我要是说因为这几句词,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可笑?”
第26章 香妃·哭头(5)
陈云笙摇头。其实这事还挺有虞孟梅风格的。
虞孟梅看向那棵树,似乎被勾起了回忆。耳边好像又听到了那粗砺的嗓音。明明是很质朴的腔调,却意外有股沧桑的味道在。
陈云笙听她感慨,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虞孟梅身上有些东西是她看不明白的。但是她愿意在这个时候,安静地陪在她身边。
“对了,”沉默一会儿后,虞孟梅笑着换了话题,“这几个月在乡下闲着,我倒是有空好好琢磨了一阵新调。”
陈云笙惊喜:“虞姐你想出调子了?”
“其实回乡下之前就想好了大概,只是觉得不够成熟,”虞孟梅说,“这段时间我仔细想了想,又改动了不少地方。可要我哼一段你听听?”
陈云笙当然要听。
虞孟梅就在这月色下为她低声哼唱。陈云笙认真听着。万籁俱静的河边,只有那柔和的嗓音低徊不止。
“好听!”她一哼完,陈云笙就真心称赞,“这曲调很美,不管起腔、甩腔还是尾腔都很有特点。”
“不过要表现更激烈的情绪似乎还嫌不够。”虞孟梅对这调子还不完全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