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师兄,皇影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平步登天
义父身死,神锋痛惘,终日试灯无心,对月无情,一时看花非花,按剑非剑,都是长恨难休。他半生共皇影相依为命,为父为子,为徒为师,是夕弹指心老,眉目沉哀之处,已不复年少。
聂风见状,岂能不知神锋心中伤切,然他昼夜奔忙,为挚友定葬,偶见爱子怀抱惊寂默然而立,万千劝慰竟从未能说出一句。如今诸事已备,神锋孝服白衣,燃楠木遗尸,才想西渡时候,曾与皇影约得事毕同归,孰料死生易转,寥寥几日竟留他人世孤身,更有深仇未继,去留无计。
神锋恍惚,抬头唯见火冷天寒,晚来风乱,惹劫灰拂衣,泪亦沾襟。师弟在旁沉默,手覆其肩,神锋只觉魂窍骤暖,声息既定,已察聂风同悲之情,护持之意,不由心下稍安,回眼唤声爹。聂风听闻,一瞬且感且伤,二十年旧时心绪皆下眉间,温言来应,眼中渐有s-hi意。
前夜风云幸得鬼虎通传消息,已晓无名步天行迹,但皇影后事不可马虎,三人为其费时稍久。现今故人葬毕,遂连日起行。聂风村前谢过乡民,师兄与神锋街旁候他。步惊云虽为神锋师伯,然x_ing自冷凉,寡言少语,很是难以亲近。神锋偶得与他共处,彼此无话,着实心悸。
其时两人巴望师弟,步惊云蓦然开口,却道:“你爹。”神锋如临大敌,愣神一瞬,恭敬退步拱手回礼,应声云师伯,你是在和我说话?师兄眯眼不耐,仍说你爹,风师弟。神锋点头说是,云师伯有何教诲?步惊云沉默,半晌又道:“皇影之死,我师弟亦是伤怀,你,勿怪他。”
此句万般蕴藉,俱在“我”字,神锋听闻大觉古怪,盖因步惊云言中亲疏倒转,他虽为师弟独子,叫师兄说来竟已遥隔风云之外,一时心中甚有感慨,暗道师伯对爹义薄云天,关怀之意已于言表,非是众人口中“冷心冷面”之人,遂好感丛生。盖因风云行事磊落,武艺卓然拔群,便在东瀛亦有侠名。市井流言传奇话本何其多,神锋年少最喜台前听人说书,讲隔水西去,中州种种,讲雄霸天下,徐福屠龙,都是风云。
他初闻之时已神往至极,只觉故事动人,世间果真有情,写作兄弟一世,读作同生共死。后年龄稍长,共他义父谈及。皇影与风云本是旧识,更为聂风挚友知己,听神锋如此来问,便与他说起,只道聂风温和飘逸,自然侠骨丹心,至于他的师兄步惊云,皇影神色未佳,停了一停,又说步惊云x_ing情冷厉,不易相与。
神锋皱眉不信,说书中写了,聂风弃道入魔,天下人皆欲杀之,唯有步惊云对他舍命相护,以身相救,如此高义,怎会不易相与。皇影听了只做一笑,抚他额发,说日后你我西渡寻你生父,你见他便知。
神锋此念方起,忆及皇影,才想言尤在耳,其人已逝,心下更做一痛。步惊云看他容色渺然,亦不再言。聂风事毕回转,见二人木然而立,不由苦笑,只说云师兄,锋儿,我们走罢。步惊云颔首行前两步,共他并肩,神锋回魂,亦于聂风身后相随。
风云神锋赶路半日,及见无名一行,已是入夜。步天见父心喜,有泪s-hi衣。神锋聂风知他父子重聚,也为之欢喜,更相让几步,留与两人再述别情。步惊云亦感师弟退开,身畔风停失伴,不由转头来看。聂风远观回望,心同此乐,共他有笑。笑毕垂眸,见神锋眉目冷黯,叹息半声,唤声锋儿。
聂风出言,方觉自皇影去后,他与神锋再未能一叙,而今两两彼此照面,竟半晌无语,唯有沉默揽他。神锋为聂风拥入怀中,一瞬离乱委屈,深恨嶙峋,都剐痛胸臆,更得他如此温柔以待,万般凄迟,掩抑不住,皆作长泣。
师弟闻之伤痛,却不知怎生劝慰,当下更是心碎,只得手抚其背,抱得更紧,轻言絮语哄他。神锋意乱,只听聂风耳畔话与,一字一句徒有坚毅,自是无上勇气,半晌悲怆渐平,搂罢师弟未放,抬首欲言。忽听人唤风师叔,竟是步天上前。神锋尴尬松手,却见步惊云亦望定此处。彼时风露霄中,月明短长,照不哭死神容色未清,难知该作何解。
步天实则听从他爹之言,来引神锋去见无名。天剑得见正道中青两辈翘楚俱在目前,又听神峰步天共风云相唤,一为风师叔,一为云师伯,真是对仗工整,甚为欣慰。众人桌前围坐饭毕,俱说前情。无名听得易风败亡之事,只道:“我这番出关,亦曾耳闻江湖将有凶兵降世。果如惊云这般讲来,此剑凶亡之气着实骇人,想必与之甚有牵连。 ”
他半时思虑,却望风云,说惊云,你与聂风二人明早需即刻启程去寻那位持剑青年,败亡凶x_ing难驯,时日渐久,后患难料。至于步天神锋,且与我同去拜剑山庄探问一二。我知道你们父子方得重聚,然事出紧急,不得不行。四人闻言皆道无妨,去留遂定。
是夜,步惊云未眠,房内遍寻聂风不遇,暗叹他师弟恐怕又进了哪个牛角尖。遂转出屋前,抬头已见师弟怀中抱酒披衣而坐,一身风露十里,檐上瓦间,瞪眼正看他。师兄半个纵跃,便至聂风身边。聂风挑眉,笑说云师兄,你也喝酒?步惊云淡定回话:“你,又醉了。”师弟未有辩驳,扭头半晌,垂眉说是,我醉了。
聂风言毕转眸,一眼俱做清影冶容,似月明雪中,竟不知揽照何处方至消融,步惊云见他如此来望,恍惚心下一跳,更听师弟又念几句:“云师兄,梦死了,断浪死了,皇影也死了,我只觉二十年营营扰扰,旧事皆做尘灰,与他们一并烧尽了。 ”
步惊云深知聂风情厚,离缺生死有恨重重,都横陈眉上心头,搅他魂梦消瘦,但如今乍听师弟这般浅淡说来,一瞬亦是失措。师兄半生捭阖来去,天下未有匹敌,然纵是峻厉若此,及见聂风神伤,竟有深悔,未能替他斩情断愁,拂怨平恨,当下更是欲近还远,欲劝无由,唯有展袍而立,默然为其遮风。
彼时山南雾起,行云共夜回,师弟藏于衣下,搂定酒坛未松,抬头看他师兄,剑骨云心对月凌空,胸中自有江河万古,意气横秋,便付一笑,举杯提声说:“云师兄,我敬你。 ”
步惊云只消半眼,已晓他故作强悍,清酒拿捏尚是不稳,遂趁势舒臂,转扣其手,襟袍半敛轻旋,缠得聂风身起近前。师弟陡然遭缚,于他怀中低眸叹声云师兄,酒洒了没?师兄拧眉,未怒未语,夺他掌中瓷杯抛下屋去,管甚好月成空寒色着袖,低头揽腰额前一吻。
两人如此揉做一处,聂风觉他掌心唇温俱是烫人,隔衣亦为之烧痛五内,耳边胸前绕作师兄声息灼沸,一时魂脉相携,谁唱谁和,将情做解,俱是无关风月,多得慰藉。两人吻罢相拥,师弟才觉日前种种伤楚,都得他师兄以身来填,此番续罢断肠,再握绝世雪饮,凭肩对敌,剐新愁旧血。
神锋夜中起身难眠,他才与聂风相处未得几天,明朝更待分别,心中难免郁结,遂推窗而望,方觉霜月处处同,而今时再不比往日。盖因前屋瓦上,琉璃几分,煞是灼眼,更有长发缁衣绰约交缠,照人愁添。神锋只望两人一瞬,已知前番师伯冷眼当做何解,弹指心乱,阖窗闭户,再不敢看。
作者有话要说:
☆、易老大
师兄满袖的凶煞之气未曾收敛,于街口摊前抱剑一站,惹乡民俱是逃窜。聂风无奈,只要他在村口等候,言罢展眉敛袖,自往深巷里飘。他的师弟一袭风袍连襟,衬着眼明唇素,煞是好看。步惊云遥望之下心中大有欢喜,莫名带笑,消解了半尺霜寒。浑身戾气如此稍稍退罢,遂见车马狼藉,都往他面前喧嚣。更有姑娘斗折蛇行辗转两侧,衣香鬓影拂至,师兄烦扰,起手按剑容色渐冷,众人望他似怒将怒,再不敢细观,匆匆轰然做鸟兽而散。去后地上遗漏书册半卷,风中滚得两下,停在步惊云脚边。
师兄无聊,拾起翻看,却见书前一行小字,题就“楼前看你,共他行遍江湖路”,署名犬旁小蠹。步惊云心觉其中的笔画嶙峋,似有深恨透纸迎面,遂展卷。卷首半句“萧侣惊散,明月难赏,此怨正无穷,肯向死前休。曾共他醉画阁,停兰舟,而今一梦方休,千里肠断,回头分付旧年,无计挽留,唯日夜秉烛烧香,佛前三炷,堪与重话,都祝——”。
书文到此已尽,后叙便是他事。师兄大奇,再阅之下方觉纸末有言,字迹零散,叫墨痕都侵染遍了,读着甚是吃力。步惊云瞪眼来辨,看得半日,才知这番写做“祝你和他永远没有好结果。”
他读罢愣神,不知为何,竟留着许多挂碍隐痛,一时心中行云临风,往南,往北,向西,向东,吹散了来去,有心无意,更未有形迹。如是,步惊云又了站半晌。聂风问讯归来,就见师兄手把书卷,眼中急雨明灭,面上容色很是孤寡。
师弟一望之下识而未清,遂两步上前,笑问:“云师兄,你看什么这样认真?”步惊云掌指轻翻,已将书册收入袖內,再抬头看他,不说话。聂风半时语塞,更不知他何至于行事若此,却也不问,只是拱手道声云师兄,我问过村里乡民,他们说离此地三十里,有个大镇,镇上开了家易天赌坊,主人唤作易老大,生有长子。听他描述,形肖易风,你我前去看看。步惊云无言默许,两人起行。
易老大今日不顺,门口几个赌徒手气倒好,瞪大了活该招骂招怨的眼睛,坐着躺着,斜依靠着,看了盘中骰子只是笑。笑起来嗬嗬作响,说易老大,你儿子呢?易老大听不得这句,一听上火,银钱声落在耳朵里,也作了一个冷字。他想着风儿连月未回,心里麻了半边,更恼怒有人嘴碎。赌坊里声息鼎沸,他皱眉有恨,忧思深种,不说,也不笑。暗地抄了棍子,深巷里候着。
风云入镇时候已是暮至。山里日晚,一岁长一秋短,还遮不动两人风姿太过料峭。乡民明里暗里,忙的闲的,都偷偷低眼来望。看他们走过来,走过去,看得入神,菱歌藕花忘了采。聂风寻人相问,姑娘眉目低垂,扫他半眼,掩袖叹息说易天赌坊那样地方,我怎会去,公子问错了。说完又是半眼,且娇且媚。步惊云一旁淡定,冷着八风不动,伸手揽过师弟,倨傲得到了家,应声哦。聂风无语,也要拱手谢过,意态萧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