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是不得相应。便又往殿前走了几步。“咄”得一声,听了半记木鱼,便从案后敲出一个人来。掌烛借灯将他来照:“聂风。”
师弟得唤将将抬眼,道:“绝心。”
绝心顶着一副赤冠,瞧着甚是莫测高深。便也莫测高深开了口,道:“聂风。江湖上都传,你已是死了。可我现下瞧你这番形容,却不晓你是人是鬼。”
师弟笼袖道:“这有何难?你上前一试便知。”
绝心闻言,只往面上掐出半边笑来,道:“聂风,我与你一世宿敌,也终须有个了解。却不在此地。今日找你前来,因是有一要事欲与你相商。你帮我,便是顺了我的意。你不帮我,便是要了易风的命。你自己拿定主意,我不逼你。”
绝心此一番话说得何等亲切,便叫师弟听得只向心上衣下剐出两笔怒意来,如此着月映罢,冷了颊畔青鬓亦有消减。绝心得见,提灯迎前两步将他相照。也是揽烛时候,衬得聂风眉间堪堪添得几回颦多,颦得眸底一字恼恨堪是横波。
师弟容色这般黯得一遭,拧眉憋出一言:“卑鄙。”
绝心一听又笑:“若不卑鄙,也捞不着风中之神你入盅。”聂风闻了一时哑然,当真半晌无语,垂眉只将廊下新碑古寺衬着庙前野灯望过一回,望得Cao木秋迟心绪尚晚,遂懒来搭话。绝心趁了此番寡言功夫,秉烛且向师弟瞟得一眼,见他从旁站罢沉默,凉着容色何其冷淡,淡得对烛亦是难有消融。
如此一瞥寒来映落灯火,便把中宵一轮千古霜月都映成了微末。
绝心见了只觉很是受看,也因他向来坏得风光,极少行些画皮勾当,行来行去甚坦荡。是以现今亦坦荡来道:“聂风,当初三分校场,你可也似这般恼怒?”
师弟闻言更是恼怒,揽得雪饮翻掌出鞘。绝心也不来挡,只垂眸便把喉前刀锋着目舔过几遭道:“聂风,易风的人头,现下同我一般,亦都悬在你手里,需得着紧些。你到底是应,还是不应?”
聂风稳稳拽刀挑眉问道:“绝心,你究竟要我做什么?”
绝心趁得人近语轻,低首道:“我要你。”
师弟闻言只往绝心脖颈之上压得一道火气,遂逼出一点血气。绝心竖了两指只往下颔抹得一抹,抹来满手腥膻,遂稍咳两声道:“聂风,你还是轻些。不然我的手下折磨易风,可不像你这般心慈手软。”
聂风听他撇得此一番话,引了心底旧愁新恨着得雪色,偏往眉上添。唯是现下怒虽怒极,却一时忌惮得甚,只回手收了刀,道:“若风儿伤得一分,我要你百倍来还!”
如今师弟虽则捞得雪饮入了鞘,却把眸底风雷更向火前过得几遭,其中冷厉较之刀锋,当真半点不少。绝心见他说得料峭,遂作亲厚状道:“你帮我去皇城请得一人,我便将你的风儿还与你。人说聂风轻功冠绝天下,皇城虽大,也抵不过你的一个来回。如此一人换一人,你不亏我不怨,你看如何?”
聂风切齿问道:“你要我去寻何人?”
绝心呵呵笑过,等闲续了灯火,便在烛前眨眼道:“我要你为我将大内十大护卫之首,洪英昌洪将军请来。”师弟闻言稍有讶然,遂瞟他一瞟,见着绝心火功修到极盛,修得眸发皆赤,映火之时愈有嶙峋。便觉这般艳色冷得太狠,当真甚没情理,一时厌弃得很,半晌再不来看,只扭头道:“你既捉了他的儿子,自然能轻易钓他上钩,又何需我来出手。”
绝心愣了一愣道:“我若是说,欲让他们洪家父子久别之后逢得一逢。你定然也是不信。此事本该是我亲自动手。可我百事缠身,委实抽不得空,只好有劳于你。”
师弟闻罢冷哼半句。
绝心见他懒来话与,更为聂风一哼哼得雪至唇边,却无甚恼,也不作色拧眉,只垂手且把衣上霜寒拂得一拂道:“你也不必如此愤愤。你师兄的惊云道不也手段凌厉,近日风头正起,到处遍往中州铲除异己。惊云大会三分校场,他出手偷袭于你,更以毒茶相胁江湖群雄,如此行事,又比我好到哪里去。聂风,可惜你用破一生冰心,仍行得世路多舛,便是栽在识人未清,天真过度之上。断浪如此,步惊云亦是如此,哪里及得上我坏得洒脱。”
师弟垂目堪堪听罢,抬袖和衣遮了半片哈欠,又将寺头明月野钟并了浅云低雁看过一遭,见着几番欲圆未圆欲归未归。便在未圆未归之时叹得一叹,叹尽只道:“我师兄是什么人,尚轮不到你来置喙。我一生世路行得如何,是我之事,更与你了无干系。洪英昌一事我应下。到了皇城,我当如何寻你。”
绝心且听师弟出言护他师兄护得很是执迷,更把自家一腔深情厚义拂在袖底,当真冷情得甚。虽则聂风如此冷情,亦枉费他好自凑于灯前攒得这番心绪,却也没甚伤情,只笑笑道:“事成之后,我自会立刻寻你。聂风,到时便叫你看看,我绝心所成的不世之功。”
师弟闻了没来言语,转身便欲行去。也是唯得聂风仁厚,先往庙前走了三步两步,才是恍然回头,应得一声道:“哦。”
作者有话要说:
☆、牢狱
易风此回番醒转,醒得便与往日甚不同。半盆辣水将将灌喉,惹他一场急咳,咳出半口血并着几片肺来。不哭从旁见了啧啧两声道:“易风,好歹我们也曾共忠一主,怎么无悲竟把你揍成这副模样?你又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
邪王抬目堪堪且把眼前境况瞟得一瞟。牢内昏灯暗火,照了石壁冷狱自有一番狰狞。不哭倒来温言捻了两枚铁器在手,添道:“易风,三十九颗丧魂钉埋入周身大x_u_e,根根消魂夺魄,你也不吭一声,当真是条汉子。我奉命折腾于你,只因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得罪了绝心。”
易风闻言却是无话。只勉强更将十指动了一动。
邪王现下周天要x_u_e尽数被制。下手之人当真甚是y-in毒,叫他血脉堵塞之时,牵累骨血既痛且痒。如此苦楚攒到极处,叫人恨不能竖掌且将皮r_ou_一寸一寸纷纷剐下。这般折磨已叫寻常人等cao持不住,然四不群却似对他忌惮得很,更以玄寒锁链缚了易风手足,一身埋在霜雪之中,徒剩得一腔口鼻掐在冰上,留与他闲来换气偷生所用。
易风便且藉着不哭好意笑得一笑。也是如此透骨钻心,才叫他隐约省起易天赌坊道前一个鱼摊。彼时小贩捉了活鱼,只往案板上一摔,钢刀于旁剔得一剔,捻过鱼尾更朝鳃边狠手一剐,剐得鳞片纷纷掀起,皮开r_ou_绽森然见血之余,疼得活鱼蹦过几番,“啪”地一声坠在鱼贩脚边,复又扭动两下。因是将死未死受尽折磨,才把朱朱白白抹了一地。
想来现今他与俎上鱼r_ou_也沒甚两样,遂又一笑。却因着玄铁霜雪寒意加身,譬如千万刀剑戳往肺腑之中,还且更往心肺底下搅得一搅,搅来一喉新血。易风确然忍耐未住,便是痛得嘶哑半声,仍添了笑道:“我于绝心究竟有何用处,他恨我至此,却还不杀我,还要把我好生招待着。”
不哭听了亦也与他一笑。虽则是笑,却仍旧一副不共戴天惨淡至极的形容。易风闻在耳畔嫌弃皱眉道:“你笑得甚难听。”
不哭扯着木椅只往易风跟前坐定,垂眉咧嘴道:“笑再难听,也比哭好。易风,到时你便是想哭,只怕也千万哭不出来。此后你便晓得能笑的好处。”
话毕灌得一葫芦酒道:“中州武林都说邪王一颗邪心剔透得紧,智珠在握逢赌必赢。我听着却都是胡扯。你若真是那般聪明,怎么就连绝心的用意都猜也未透?”
易风闻言敛眉一颤。虽则邪王如此一颤颤得很是矜持,却仍旧扯得周身寒铁铮然一动,更往牢壁之上凿出几番钝响来,闷得一室暗火亦有半色焚着。
不哭瞧着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易风,你不够聪明,却是不笨。只得旁人稍来点得一点,便也想得透了。绝心留着你,不杀你,因着他要用你来钓聂风。风中之神宅心仁厚,更与爱子护持有加,他怎能对你见死不救?不过我也略有耳闻,听说你对你这位神话老爹很是厌弃,三番五次辜负于他。”
不哭得了易风这般反应,想来很是心领神会,遂又絮絮多添几句。唯是几句添来邪王寡言沉默,当下甚有不甘,又吞得半口酒,且将易风望得一回道:“啧啧啧,易风,你现下这副生不如死的模样,可全然不是厌弃的形容。我看着,却像是意乱魂断杳杳欲泪。嘿,如今你血水s-hi衣一脸凄断,便是泪得一泪,也叫旁人瞧不出来。”
话毕和酒多来笑过一遭。
不哭实则也惯寡言,现下这般气壮,委实有个缘由。
因着从前易风刚在绝心手下行事之时,就共他处得很不和善。待得不哭稍与易风接洽得稳当些。邪王早生了反骨,少不得也将四不群左右y-in得一y-in,便叫不哭一直难来爽利。当是一恨恨到如今。是以更往绝心身前讨得此番差事,行着自然亦较平日来得真情实感些。水牢鞭刑并了三十九枚丧魂钉,莫说故念旧情手下留情,桩桩件件且向易风身上招呼得尽。这般折磨半晌,只留得邪王徒剩一口气在。
不哭便在易风跟前一番陈情陈罢,却见邪王没甚得空相顾,只垂眉依依望了壁上烛火摇乱,神思又不知归到何处。遂捉了易风面上容色瞧了一瞧,莫名瞧得一点凄切慨然,声声写尽去犹未返。唯咳得一声又道:“易风,你也不必太是伤心。待得绝心擒得聂风在手。到时只让你俩父子二人死前一见,还是有望的。”
易风闻言抬眼看他半晌,却没曾衔了不哭话里几番挑衅来听。要听也只往千声万叹之中辨得一个名字。
——聂风。
他爹大抵共他一般,正且坐困牢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