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要听见易寒带着哭腔的呻吟，她也确实听到了。
她看见易寒眼角都是泪水，她真的哭了。
她还是要离开的。她临走前把易寒整个打量了一遍，看她还在用她以前的旧手机。她随口对易寒说，新手机上市了，她会给她换一部新的。易寒摇头，说她用旧的就很好。
她说：“给你东西的时候，不要白不要。”
她后来那晚又的确没离开，因为易寒一直在她怀里哭，她再次询问她有没有可能会离婚。
她说：“易寒，我小时候不得已在两个不喜欢我的家人身边生活过几年。她们那时都住在农村，一个是我奶奶，一个是我姑姑。有一次我跟着她们在雪地里走路，我大概十岁左右，她们两个在前面走，我单独落在她们后面。她们个子更高，腿更长，走得快了，也容易就走得远了。我怎么也追不上她们。我一不小心，脚下一滑，摔倒了，还滚落了一段距离。我不想给她们看到，自己很快爬起来，也连忙拿手掸掉衣服上沾的雪，沾上泥浆的地方却只能由它们脏着了。我收拾好自己，抬头看她们，见她们其实察觉了，但仍然在向前走着，只是偶尔，一个给另一个裹紧一些围巾。”
“易寒，你不能指望别人完全按照你的想象来，那是不现实的。每个人首先只会为他们自己。你也要学着多用自身的力气去给自己照顾和保护。你不能从我这里得到所有你想要的，因我首先不是你想的那样拥有无限多。”
“你如果想从我这里得到一种会对你孜孜不倦本身像个永动机似的感情，那也是不可能的。那样的爱，不存在任何一个凡人的身上，所以你其实无处获得。”
“我能给你的，除了物质上的一些照顾，便是细微时刻里的抚慰和愉悦。”
“你要清楚。”
第14章 过敏
第十四章 过敏
易寒最近先是很嗜睡，接着又是完全反过来的彻底失眠。
她嗜睡的时候，她做一些梦。
她梦见师慧用QQ发来文字消息，她却好像透过电脑屏幕看到了她整个人独坐在她自己家里的样子。
她说，她在1号站台等她，问她乘的车是几点的。
她回，她还没答应要去她家里。
她说，她已经等在那里了；如果她不去，她会一直等，天黑了就等在黑暗里。
她也梦见她独自在公寓里，她在看窗外，窗外是小区的夜空。小区的夜空又是城市的夜空。城市夜晚的霓虹灯光被大朵棉花状的云团吸收，那些云团眼看着正是鲜艳的霓虹色。光脚踩着的地板却突然摇晃了，她只是一瞬间低头去检查的功夫，再抬头便看见窗外已经整个变了天：房间安安稳稳地漂在河面上了。
她举头去看天空，只见它明净非常，除了点滴星辰，没有一点月亮的影子，也不见任何云丝；面前的河水像是大地本身化的，一身黑色，宽广无垠，它真让人看不到尽头；她也看见一边河岸上有人家，明灯高悬，她想向它们靠过去，于是房间就好像自己生了脚似的，向那边自行摆渡了；她却又突然想起，师慧不在，她也想让她看见这些，所以她决定再等等她，她记得她之前给她打了电话，她忘了她是怎么回答的；她双手趴在窗台上，下巴搁在双手上，眼睛仍然望着窗外，心里在等她；她又记起，她公寓的玻璃窗，没有宽阔的窗台，她疑惑，回身向后看，又的确是她的公寓；她再看向窗外，包含着她的房间却又在向回退了，不断地远离刚刚仿佛触手可及的万家灯火，一路急速异常不容置疑地退回黑暗里了。
她还梦见她自己梦魇了。
她当时睁不开眼睛，只觉得视网膜里是一大片明亮的橙黄色；她隐约感觉自己在上升，那橙黄色里好似有一个稍微有点色差的管状通道，她在被它吸引；她却又觉得自身很笨重，于是她在心里自言自语道：上不去的，太沉了。接着她完好无损地坠落了。
她醒来后立马把它告诉了师慧，师慧给她解释说，因为她当晚睡觉之前没拉窗帘，而她又习惯赖床，所以太阳早早升起之后把阳光投到她脸上，她眼睛没闭紧，又或是闭紧了也感受到了，因此才有那一大片橙黄色出现在梦里。
至于她为什么会被橙黄色里的管状通道吸引，那就更简单了，因为梦魇带给她的不适感迫使她主动去创造逃离的机会，所以那其实是她自己导演的。
她刚醒来时确实一睁眼便看到窗帘没拉，室外阳光普照，她自己也猜到了是那样。她却故意跑到她跟前听她把那些原因分析出来。
她后来醒了，她笑了自己。
她在梦里给自己造了一个梦，她又仿照着师慧平时教她的给自己解答了。
现在她没在睡，她在看雨，室外下雨了。是秋雨。
雨如果一直下，师慧不方便来，她也不方便出去，她就可以只是待在房间里，暂时不做决定。
她失眠的时候，她流眼泪。
师慧来了，见到了，把她拥进怀里，问她，为什么见面的时候还要流泪。
她答，见面时流泪，有你在这里，可以帮我擦掉它们。
她不说话，她叹气。
她最后又说，易寒，你像小孩子，一点好，一点也不好：你是小孩子，所以依赖我，不会离开；你又是小孩子，控制不好自己的基本情绪，让我看见了，心里烦乱。
现在易寒生病了，她自己去的医院，师慧到外地出差，她没把生病的事告诉她。
易寒的手臂上，肚皮周围，腿弯附近，容易生出一些红色的疙瘩，时不时的，出现，又缓慢消减，已经持续了好几天。她自己初步推断是过敏，但是她又没碰过任何她知道的会让她产生过敏症状的食物或动物。她按时吃药，情况好转；她停药，它们反复。它们除了会痒，也会让她心烦意乱，她无法集中注意力工作，她也没法轻松入眠。她决定去看医生。
她一个人等在皮肤科的候诊区。
她看见她对面走过来一个年轻女子。那女子外面穿了一件西装外套，里面是一件红色紧身包臀群；头发做过离子烫，向后高高的扎成马尾；脸上化了精致的妆；一只手上拿着一只皮质的女士钱包，另一只手上提着一个白色透明塑料袋，里面是一些盒装的药；她显然是一路踩着高跟鞋从药房那边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