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寒想,她真认真,到医院来也打扮得这么仔细。
易寒曾经很佩服一些人,他们好像有办法让他们自己任何时候看起来都很得体;她佩服他们舍得花时间和力气,她也佩服他们天生丽质;她觉得他们在闪闪发光。
师慧也让她那样闪闪发光过,师慧同时也让一种苦恼和愁绪在她内心里破了土。现在那闪闪的光亮,在她眼前,苦恼却在她心里,她们互相遭遇,碰在一起,是痛苦穿过了一切,所向披靡。
她此刻看到她身上的那种光亮消失了。她觉得她像每一个寻常的人一样只是在太阳下会反- she -太阳光,在其他光源底下,又反- she -其他的光;没有人本身会发光,大家都是普通的。
她好像把自己从一个黑匣子里放出来了,如今她也站在光源下,因此她终于看到原本就干干净净的事实。
她问诊的次序到了,她从座椅上站起了身。
医生查看了她身上的红疙瘩痕迹,又细细地问了她前前后后的症状表现;说她可能是慢- xing -荨麻疹,海鲜类的食品近期不要食用,普通的抗过敏药可以继续吃;如果实在不放心可以去做血液检测,普遍的查找一下过敏原。
师慧从外地给易寒打来电话,问她晚饭吃了没有。易寒说她吃了。师慧又问她吃了什么。易寒说吃了水果。师慧不同意她晚饭只吃水果,她记起她临走之前在冰箱里存了一些牛肉,她说她要给易寒口述西红柿牛肉汤的做法,她想她喂好自己,喂饱自己;她也在电话里说,她给易寒买了一本幾米的漫画作品《时光电影院》,她会把它带回去给她。
易寒想她又在宠着自己,哄着自己了。
于是她也去哄师慧,她已经把菜谱记下了。
她手中确实正捏着一支铅笔,面前一张白纸,她什么都没能写下。
她心里想写的是:
师慧,我想跟你去一个靠海的国家旅行,在当地的小餐馆里吃饭,听周围的人讲话都用外语,而我和你用中文交流,好像我们两个自成一个世界。
她简单地收拾好几件行李,向实习公司请了假,买到一张长途汽车票,一个人回家去了。
第15章 紫玉兰
第十五章 紫玉兰
师慧回到公寓里时,易寒已经离开了。
她一进门,先看见整个室内空无一人,接着便是满目的易寒画在双人床背后墙壁上的巨幅图画。
那是一棵盛大的花树,紫玉兰。
树身的主干,不粗不细;几条主枝桠以略微弯曲的姿态向同一个方向延伸,好似不十分确定,又好像是在缓慢积发;她看那枝头的花朵,为数不多,清晰可数,都只是饱涨着花苞,等待春风,欲要绽放的样子;有了花朵,便没什么叶子。
她当初在看易寒刚确定它大致模样的时候,对她说,有花无叶,有点单调啊。
易寒那时脸上一副怀里揣着美妙秘密的神情,回答说,她最后会给它身上添两只吉祥鸟。
她知道易寒主要做的是电脑绘图,她看着不远处这幅技法上带着稚嫩的墙画,觉得它如此真实。
她想她是暂时离开了。
准备回程时,师慧便开始给易寒打电话,无人接听;她又打,再打,不再尝试了。她现在看她给易寒的衣服、首饰、化妆品、高跟鞋、书、画册,她一样都没带走。只是她自己原本有的东西不见了一些。易寒也留下了公寓的钥匙,师慧开门时发现它没上保险,她想易寒大概算准了她会很快回来。
她开始有些不确定她的离开是否是暂时的。
她上次和易寒通话时其实想过要告诉她,她和树森准备离婚了。她却又犹豫着到底没说出来。她想,她的离婚,首先只为她自己;如果树森同意继续不要孩子,那他们的婚姻将会持续,有没有易寒,都不会存在太大影响;她如果急于邀功似的把它告诉给易寒,那便是虚假;她可以为了生存去伪装自己,她却真实不相信,虚假可以换来情感。
她最不相信的是,强扭的瓜会甜。
如果易寒不是接受有关于她的事实后心甘情愿地留在她身边,她也不要。
去强扭瓜的人只会首先自己尝到苦果。她亲眼看过一个男人为此付出的生命代价。
那个男人,便是她的亲身父亲。
那时,他是那个村子里样貌好看的年轻男子,他有一次去他姑姑家做客,他姑姑也是农村人,住在山脚下面。他浑身充满活力,在几个只会聊家常的长辈们面前坐不住,于是他离开他们,一路走出院落的小门,向他从没去过的群山深处探去了。
他遇见了当时正一无所有,在山间随意漫步的她。
他看她唇红齿白,肌肤胜雪,身姿窈窕,发丝如水;她身上穿一件纯白色,领口绣花的长袖衬衫,下面是长过膝的裙摆打褶的深蓝色裙子,脚上是白色球鞋,鞋帮那里已经微微的被泥土沾脏了。
他弯腰采下一朵野生兰花,走到她面前,双手递给她。
结婚时,他给了她一间四四方方内外洁白干净的屋子。
他为它购了一整套当时镇上流行的家具;他在天花板上装一盏吊灯;他也给它配上固定电话和熊猫牌彩电;他把她领了进去。
师慧出生了。
她的印象里,爸爸一身蓝色的牛仔夹克牛仔裤,蹲在一大片小树林里亲手拔草;他对孩童时的她说,这片树林,你出生前我就种上了,等你长大,它们也该长大了,到时候你去读大学,我把它们全买了,给你交学费。
她还记得,她小时候怕打针,怕医生,甚至,刚知道自己生病后只是听到医生的名字也足以哇哇大哭;她对他哭着说医生很坏,每次都说不痛,就快打完了,却总是时间很长,屁股连着大腿都很痛;他于是把她抱进怀里,不但点头同意,还跟着她一起数说医生的可恶,直到把她说笑了,也愿意由他陪着,再次去找医生的麻烦。
她记得,他是那样好看又温柔的男子。
她也记得,在他身边时,她的样子。
她会给她买一根糖葫芦,之后留她一个人在屋子里大半天;她也会耐心地把她的头发编成很多小辫子,给她穿小洋裙;外出回来时给她一本童话故事书,一个迷你型的塑料麦克风,打开麦克风的麦嘴,里面藏着数不清的橙子味的口含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