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礼自捧了一碗,小心进上来:“我也试了几家,觉得这家的好吃些,阿娘先尝尝这个——阿娘?”
韦欢扯起一抹笑,举手夹了一箸,慢慢吃了,见守礼满眼期盼,便更笑了一下:“就是这家。”
守礼两眼发亮:“这家我买了好些,给阿耶进一份,弟弟妹妹们各有一份,阿武也有一份。等下出宫,给姑姑也带些。”
韦欢轻轻一笑,吃了半碗,对守礼一招手,守礼挪到她跟前,半坐下去,仰头看她,韦欢便看着他笑道:“你已大了。原本我担心你不知世路,在外开府,被下面那些人哄了骗了,或导去那些歪门邪路上,所以你府中人手,都是我亲自挑选,平日约束你亦甚严。现在看来,却是多余。你这几日回去,可亲自理一理你那里的人手,或用或留,随你自便。从前你那里被我打发去的人,其实也还留在东宫。你若念着谁,只管和我说,派去你府上,也容易得很。”
守礼一怔,讷讷道:“阿娘。”韦欢将手在他顶心一摩,轻轻笑道:“都是要做人阿耶的人了,遇事…总要自己多想些。”
作者有话要说: 嗯今天更得早是因为晚上有事…没有双更哒(顶锅盖跑)
第487章 罢免
崔明德回来之后, 一切事就更顺利了。括户事行之先,本未与旁人商量,然而括户的苗头,却在一二年前便已露出来,因此无论是崔秀、崔明德、阿欢, 或是柳厚德、郑元一等人, 在我提出括户时都绝不意外, 也都尽心全力,各竭所能。不过括户之后的事,我却还有些犹疑——不是犹豫到底要不要做, 而是犹豫到底要如何去做——因此眼看括户事已进行得如火如荼时,才分别再与人商议,迟至十月末, 才算是敲定括户之后的事, 崔、柳等人目之为变更税法,其实却只是变更税法的小小试水:许以调代租、庸。
与此对应的是:奉天局增设专门的平准转运司, 负责将诸州多余之布帛贩运各地, 并自固守店铺做生意之外,更设固定商路,定期派人往来大食、吐火罗、吐蕃、突厥、朝鲜、高丽等地,推广贩售我朝特产之绸缎、布帛、图画、笔墨、茶叶。
我大唐成立之初, 税收的基础,一为授田,一为租庸调。授田有以口分、永业田。凡民始生为黄, 四岁为小,十六为中,二十一为丁,六十为老。授田之制,丁及男年十八以上者,人一顷,其八十亩为口分,二十亩为永业;老及笃疾、废疾者,人四十亩,寡妻妾三十亩,当户者增二十亩,皆以二十亩为永业,其余为口分。永业之田,可世代相传,亦可买卖,口分之田,则形同国家租赁,到了年限,便该还与国家——这是对白丁的规定,官员以品级等次各有职分田、永业田及赐田,职分、永业已是数倍于民人,赐田却更是少则数十亩,多则百顷。
授田之外,税则取之以租、庸、调之法。丁岁输粟二斛,稻三斛,谓之租。丁随乡所出,岁输绢二匹,绫、絁二丈,布加五之一,绵三两,麻三斤,非蚕乡则输银十四两,谓之调。用人之力,岁二十日,闰加二日,不役者日为绢三尺,谓之庸——此亦民人纳税之法,官员亲贵免课役者都不在其列。
此制度至大周成立之先,尚实行完好,大周立后,一则丁口滋生,关中田地不足,难以足额授田,二则官爵孽滥,凡科举者少有黜落,授官又易,许多人有官无职,却是多占田亩、侵扰税赋,三则权贵占地,兼并甚烈,连洛水之上,都被围水造田,漕运苦之,四则战事频仍,安西、东北等地战后又数增城防,库用多耗,五则母亲频修宫、寺、庙、祭,更有封禅、游幸、免税诸事,十数年间,流弊积累,哪怕有奉天局的增益,到今年柳厚德入地官时,亦已显出些不支的迹象来,今年酷热,武三思还更希旨拟建三阳宫,李暅则不甘落后,请建避暑宫,虽被婉儿和我劝止,观母亲之意,怕是三二年间,终不免要出这两笔钱。我的意思,乃是与其亡羊补牢,不如未雨绸缪——此是我变更税法的公心。
我之私心,则已向阿欢交代,是因想提高这时代女子的财权。租庸调从丁口收取,奴婢、部曲和女人不在收税之列,听起来似乎是对这些人的优待,实际上却是剥夺了女人的财权,这点自授田不授予女人便可看出来。察古之税法,迟至隋时,女人还是得能授田的,后来因人口孽生以及诸多原因,女人没了授田的名分,所有的贡献亦渐渐地从国家赋税中隐去,仿佛女子便是无用之人一样。可实际上,因蚕桑纺织等事,多用女子,国家税收中又有调之一项,女人们对税赋所做的贡献,并不在小。我深知时代局限,难以彻底恢复向女子授田这一定例,但这却并不妨碍在褊远下州试行些小小的优待政策——全国肥沃土地都在关中,但后世发达的地区却在长三角和珠三角,察其情由,还是商业的崛起,倘若能大力发展工商,使得民人不必死死定在耕地之上,而可靠更多的轻盈技巧生活,岂非好事?且关中多靠田地,但偏僻山区却未必只能依靠耕田。农林牧耕,皆是农业,稻麦粟黍,都能养人,若能通过税法等事改进桑、果、菜、茶等业,使之发展,则女子的机会就更多了。
当然,正如当年我曾有过的无数个点子一样,想法虽多,真能去做又能做好的却还在未知,所以眼下我所做的,不过是些许小小的改动,一为试验,二则为渐次熟悉、掌管财税等务,方便日后施展。
改调为租、庸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总与宰相们议过,见无甚反对了,方理成一章,一同写就的还有编新书的奏请——《古今图书集成》已编成。许多学士无处可去,若转官缺,难免分薄势力,且自大唐开国以来,竟还未有一部系统记载国朝官职分派的书,我因奏请母亲,以武三思自前书之编者中选精通官品吏事者,编一部《大周六典》,如此既可备述朝廷职司品级,使公事分明,又可更替大周正名。“六典”则出崔明德之建议,语出《周礼》,是为治典、教典、礼典、政典、刑典、事典。
我亲怀着两份奏疏入上阳宫呈送,到时母亲尚未起身,高延福传口宣说命将一切奏疏等务留在前朝,候母亲处分。这是近几月中的常例,我今日却不愿理会,待高延福与群臣散去,重又遣人向内报过,只说是来问起居,片刻后便有使者来,引我入内,却不在集仙殿,只在长廊左近一处小小庭院,与宫中大气不同,这院子生得小巧玲珑,一应物什,都是竹器所制,院外种了两畦菜,院中则是一院菊花,十月末的天,却都还开得艳丽无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