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陆怀渊斟酌了一下词句,“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沈怀玉问。
“师父的心行。”陆怀渊平静地说。
沈怀玉一愣,沈林的心行?
陆怀渊当时只是简单的跟他提了一下沈林杀掉了贺仪,却没说当时具体的情况。
“我那时候本来躲在房顶上,”陆怀渊说,“我还以为没人发现我在上面的,结果师父突然叫我下去。”
沈怀玉呼吸都放缓了。
“他叫我,好好看看,心行是什么样的。”陆怀渊一句一顿地说。
沈怀玉没有说话,周遭的空气几近凝固。
“所以,”沈怀玉艰难地开口,“你觉得这是师父……”
最后的嘱托。
这几个字沈怀玉怎么也讲不出口。
“没有,”陆怀渊急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知道沈林在沈怀玉哪里有多重的分量,对于沈怀玉来说,那就是将他拉出深渊的人。不到绝境,沈怀玉绝不会轻易放弃沈林。别说沈林现在还躺在床上气息尚存,就算沈林死了,陆怀渊都相信自己师兄会拼尽一切抓住沈林逝去的魂魄。
他当然没有打算就这么放弃沈林,但凡是总要做最坏的打算……准备得越早越好。
“不过我们总有一天要担起来的,这些东西。”陆怀渊补了一句。
沈怀玉叹了口气,隔着被子按在他肩膀上:“我知道。”
陆怀渊一愣:“师兄……”
“给我一些时间,”沈怀玉说,“……但是我还是要想办法让师父醒过来。”
沈林对他来说亦师亦父,有些东西不是轻易能割舍的。
沈怀玉的手落在陆怀渊的肩上,陆怀渊被这突如其来的接触吓了一跳,下意识松开盘着的两条腿想要往前。沈怀玉手上的力道不大,一下被他抬起来了一截,陆怀渊身上的被子滑落下来,露出了他身上白色的中衣和微微敞开的衣襟里的部分胸膛。
晚风呼啸着从窗外吹过,连着窗纸上的投影都跟着摇曳。相比起来,屋里却是宁静而安全,像是一处隐秘的居处。
沈怀玉被他突然往前凑吓了一跳,手下意识地缩回来了一截。不过有桌子挡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并没有特别近。陆怀渊往前支了一下身子就又缩回去了。
“哎呦,确实有点冷。”他笑着把滑落下去的棉被又拉回到身上,没有再坐着,而是直接躺倒下去,整个人被被子裹成个球。
原本有些凝重的气氛被他这么一弄搅得粉碎,他就那么躺着,眼睛却是笑吟吟地望着沈怀玉那边。沈怀玉无奈:“你还能不能有点正形了?”
“这里就我们两个人,”陆怀渊说,“躺一下怎么了。”
“你……”
“师兄,你干出来的不合‘清云宗宗主弟子’这个名头的事情还比我少吗?”陆怀渊看着他,“是谁偷偷摸摸削了师侄的头发……”
“不是我,”沈怀玉眉梢一动,“……明明是丁贤。”
“哎哟,”陆怀渊说,“丁贤真可怜啊,他可不是自己去的,谁支使的啊?”
“你啊,”沈怀玉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你还好意思说。”
陆怀渊一个打滚坐起来:“是我啊?我都忘了。”
沈怀玉点点头:“你不说我都忘了……别老成天凶人家。那跟我们不是一路人,兴许哪天天下安定了,人家就被家里人接下山了。”
陆怀渊琢磨:“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听说是他爹刚得了他的时候路过的算命先生说他容易夭折,”沈怀玉说,“丁贤小时候是当做女孩养的。家里又宠他,为了让他活下去什么都干过,送上清云山应该也是从哪里听说的吧。”
陆怀渊点点头:“看来我开了个坏头。万一以后那堆少爷小姐都想修道全往清云山上送怎么办?麻烦。”
沈怀玉一笑:“你想得还挺长远。”
虽然前途堪忧,但在这清云山一隅的小小卧房里,两个少年已经讨论起了关于未来的事情。
“跟我们不是一路人啊。”陆怀渊说。
沈怀玉随便应了一声:“是啊,他们总不会一辈子待在清云宗。”
“我会一辈子都在这里,”陆怀渊突然说,“师兄,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沈怀玉听见这样一个问题,回头瞥了陆怀渊一眼,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他认真又执着的眼神。
“我……”沈怀玉没有移开目光,而是认真看着陆怀渊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只要我没有被逐出师门,我就一直是清云宗弟子。”
当然一直都在你身边。
陆怀渊突然移开视线,发出几声低笑,随后愈笑愈烈,最后笑得又躺了下去。
“你笑什么。”沈怀玉觉得他莫名其妙,脸却有点发烫。
“师兄啊,”陆怀渊躺在床上,从被子里抽出左手挡在自己眼睛上,“你说这话不是让我难过吗?”
若要旁人来评价沈林的两个弟子,对沈怀玉的评价一定是高于陆怀渊的。沈怀玉很在意他在人前的形象,永远温和、有礼,克制中带着些疏离,却不会让人感到不舒服,陆怀渊就不一样了,他没有沈怀玉那种感觉,他虽然同样坚韧,却带着难掩的锋芒。
锋芒毕露不一定是好事,人们总觉得遇事留三分才是应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