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热得反常,演员们都穿着厚厚的冬衣,几乎要中暑。下午开工前,于柳的助理抱了一箱进口饮料过来,给在场的工作人员一一分发。
“来,冰的,消消暑。”
轮到夏为的时候,他刻意多给了一瓶,眯着眼笑道:“夏哥,来一瓶?”
夏为理都没理,转去看莫森给即将拍摄的中年演员讲戏。
“一会儿,这个烟灰缸要这样扔过来,不要抛,要砸,这个细节注意一下。”
中年演员掂了掂手中的东西:“有点儿沉啊,真砸?”
一旁的道具师正在收拾东西,见状直笑,解释说:“没事,这是道具,视觉效果夸张,其实不疼的,砸到人脸上就散成粉末了。”
中年演员点点头,看了眼夏为,歉意道:“咱们争取一次过吧。”
这一幕是剧里的一个小转折,因为上司对夏为饰演的林木不满,两人引发了冲突,使得后来的杨栎在心疼之余,终于察觉到了自己对林木不同寻常的心思。
夏为对这一幕并不陌生,上辈子他也被人这么砸过一回,但可能恰恰就是因为有过经验,真正进入表演,当东西砸过来时,他下意识躲了一下。
“咔——”导演喊了停,“不要躲,克服一下,被砸是突然的,你根本不知道对方要砸你,所以不要有防备。”
夏为抿嘴,点点头。
这一条只能重来,中年演员演技非常好,简直把一个阳奉阴违、脾气暴躁的蛮横上司演活了,砸人的时候也没省着力,完全是对待仇人的势头。
为了保证镜头的效果,夏为按照导演说的,当烟灰缸朝他砸来时,他动也没动,笔挺地站着。
“嘭”一声令人揪心的闷响,夏为只感觉额头上一阵剧痛,整个人被砸得晃了晃,接着眼前一阵湿润,什么温热的东西顺着皮肤流了下来。
“我的天,这是怎么回事?!”
“快,快叫医生!”底下有人在惊呼。
“夏为,你怎么样?”有人冲上来扶住他
夏为懵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他捂着额头说不出话,眼前阵阵发黑,刚刚砸在他额头上的根本不是什么道具,那是真的烟灰缸,道具被人掉包了。
鲜血瞬间流了满脸,夏为睁不开眼,使劲抹干净了眼眶周围的血迹,眯起一条缝,就看见于柳站在不远处,阴鸷地看着他。
当天下午,夏为被送进了医院,医生检查完,给他缝了十几针。这事儿不算小,莫森暂停了拍摄,叫来了当时在场的所有工作人员一一盘问,调查事情的起因。
留下来陪夏为缝针的是实习生江雨,她看着夏为的伤口就直愁眉。
“这下正好,接下来都不用做假伤口了。”夏为逗她。
“你还说笑,不疼啊。”江雨板起脸。
“疼啊,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夏为笑道,“其实我挺怕疼的。”
“知道怕疼,怎么不找替身?”江雨嗔怪,“演员的脸是最金贵的,一丁点瑕疵都会造成很大的损失,好多明星还给自己的脸上保险呢。你才二十岁,这就留下疤痕了,以后可怎么办啊。”
夏为轻轻笑了,感激地收下了她的好意:“我没打算当一辈子演员,我只想演好这一部戏。”
一天的会议结束,杨亦遵在后座闭目养神,苏景开着车,在前面问了好几句,他才回过神来:“什么?”
“这两天没有会议,您有什么安排吗?”苏景担忧地瞥了眼后视镜。
杨亦遵脸色很差:“什么时候出结果?”
“下周一。”
这段时间连轴转,每天要应付形形色色的人,杨亦遵几乎没有休息过,又赶上换季,温度时高时低,人有点感冒。他身体一向好,也就没把这小病放心上,没想到熬了几次夜,不小心发起了低烧,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
“需要去拜访一下那边的人吗?”
这次竞标虽然正规,但大环境摆在那里,很多事情不做不行。光苏景知道的,几个竞争对手都没少在底下做小动作,他们什么都不做,反而显得怠慢了。
杨亦遵听完,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摇头道:“剧组那边怎么样了?”
“大致顺利,”苏景斟酌着用词,“有件小事,夏先生受了点伤,剧组那边开除了一位道具师。”
“严重吗?”
“应该不严重,听说并没有影响进度。”
“拍戏受伤,这种事也正常。”杨亦遵反应淡淡的。
苏景这才安下心来,他就怕杨亦遵又发脾气,每次涉及到夏为的事情,杨亦遵的脾气都有些捉摸不定:“今天剧组里还有人来问了夏先生的合同里有没有保险,他这次受伤,在额头留了道疤,可能会涉及到赔偿问题。”
“额头?”杨亦遵忽然坐直了。
苏景一愣:“是的。”
杨亦遵皱眉:“去看看。”
两座城市离得不算很远,但到的时候也已经是半夜了。
天热,夏为因为伤口原因,没办法洗头,整个人都无比焦躁,靠在楼道的栏杆上吹风,顺便嚼根烟丝解闷。
他额角贴着一块敷料,因为疼痛,这几天都没睡好,眼睛下挂着浓厚的黑眼圈。不幸中的万幸是,最近几场戏正好需要这样的状态,他连妆都不用化。
杨亦遵本来打算明天一早直接去片场,没想到刚下车,抬头就看见栏杆旁站着一个无所事事的伤患。
两个人很默契地对上视线,半晌,杨亦遵上了楼。
“您怎么来了?”
“过来看看进度。”杨亦遵走到他面前站定,天气炎热,才几步楼梯,他额头上就出了一层汗。
“哦,导演应该睡了。”夏为用余光迅速打量了一下杨亦遵,“天热,我送您回房。”
酒店被包下的时候,专门留了两间套房,以备接待上级使用,夏为到前台领了房卡,和杨亦遵一起上了楼。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走廊里灯光晦暗,谁也没有先开口。
“501,这间。”夏为替他刷开房门,房卡放进插槽里,开了灯,接着转身让开路。
杨亦遵站在门口没有动,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
“怎么了?”夏为被盯得不自在,果断抬头直视回去,“是要叫宵夜吗?”
他话刚问完,杨亦遵抬起手,作势要摸他的伤口。
夏为立即后退了一步,他得承认,他都不是受了惊吓,而是他怕疼,这几天睡觉他都不敢压着,更别说拿手碰了。
杨亦遵的手悬在半空,也没有收,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好像入定一般。
气氛充斥着压抑,夏为很快喘不过气来,许久,四处乱瞟的目光落到杨亦遵的手上,眼神变了:“你的手怎么在抖?”
杨亦遵这才回过神来似的,挪开紧盯着他的视线,垂下胳膊:“没事。”
夏为看着他失落的模样,莫名一下子就心软了,捏住他轻微发抖的手,大拇指摁在掌心给他轻轻按压,以减轻痛苦。
杨亦遵是个很讨厌被陌生人触碰的人,夏为原以为他会甩开他,结果没有。他就这么直直地站着,任夏为在他手掌上揉捏。
这不是夏为第一次看见杨亦遵手上的伤口了,纵使隔了这么久,他依然对这可怖的伤痕感到心惊,想了想,试探着问:“它……怎么弄的?”
杨亦遵翻开手掌,如同看待死物一般瞟了眼上面的疤痕:“神经坏了。”
夏为猛地一怔,手指握紧了:“你没知觉?”
杨亦遵摇摇头。
“怎么会……”夏为难以置信般,双手把他的手掌捧起,反复按压了几个穴位,眼里全是震惊,“这是……这是怎么弄的,怎么会这样,你还这么年轻,身上怎么能留这样的伤?”
杨亦遵轻轻把手抽回:“为了找一个人。”
夏为脑中嗡一下,霎时一团乱麻,他知道,他已经有些失态了。这种时候是很容易露出破绽的,聪明的话,现在他就应该马上离开,回自己的房间去。
然而总是事与愿违,这一刻,心中还是某种情绪占了上风,夏为低声说:“那个人,比你的手还重要吗?”
“他比我的命都重要。”杨亦遵看着他说。
第19章
屋外的虫鸣声响了起来,燥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抱歉,”杨亦遵捏了捏眉心,“我多言了。”
失态的原来不止他一个,夏为低头说:“没有,你……您压在心里太久了,说出来会好一些。”
“你额头的伤让我想起了他。”杨亦遵捂嘴低咳了一声,“受伤的事,保险公司会有赔偿,不用担心。”
“老夏——”不远处有人喊道,“你那儿有水果刀吗?”
夏为回过头,是管清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