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杨亦遵的错觉,今天这照片似乎和以前有所不同,那一贯含笑的目光里像是带了一丝责备之意。
“对不起。”他轻轻用额头碰了碰墓碑,声音温柔得让人心惊。
“这真不怪我,你们也都知道,我们这儿的墓地都是不用水泥加固的,一个骨灰盒而已,谁也犯不上冒这个忌讳呀,这又不值钱,我真是做梦也没想到,有人能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你说他偷这个能干什么……”守陵的老头还在喋喋不休地陈述自己的无辜。
杨亦遵站起来,转身问保安,语气已经变了:“监控查了吗?”
“查了,应该是昨晚下半夜的事情,监控恰好丢失了半小时,但是我们排查了进出车辆,没有发现可疑的……”
“不能吧,”守陵老头插话道,“这好端端的,难不成是坟墓里的人自己爬出来跑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杨亦遵的目光落到墓碑上的黑白照片,又想到一小时前才见过的那张脸,脑中闪过一个离奇诡异的念头,顿时遍体生寒。
“那倒是说笑了,初步判定,作案人应该是徒步上山,从山脚翻栅栏进来的。”
杨亦遵闭眼定了定神:“是什么人?”
“现在还不好说,现场没有发现脚印,这人有经验,是个惯犯,我们已经和警方联系了,先查查看近期有没有盗掘坟墓的报案,才能确定到底是巧合还是有明确针对性的偷盗。”
几个人说话间,天又开始下小雨,淅淅沥沥地落在草地里,配合着几片似有若无的蛙声,四周有种万籁寂静的宁静感。作为一片墓地而言,这里的环境其实也有它贵的道理。
杨亦遵的肩头全被淋透了,他伸手抹了把额发上的雨水:“先找吧……想办法找回来。”
证据取完,再待下去也不会有别的进展,几个保安各自散了,只留杨亦遵一个人在空旷的墓地前站着。
“活着的时候就没护好你……”过了很久,他忽然低头道。
不知道是不是这里的风水真的与别处不同,雨下得很轻,近乎有一丝秋雨的味道,冰冷又哀怨。
一名年轻的保安去而复返,撑开伞:“杨先生。”
保安把伞递给他:“杨先生,我觉得,您最好注意一下身边的人,看看有没有什么异状。”
杨亦遵转头看了他一眼,站直了问:“怎么称呼?”
“我姓钱,”保安道,“刚刚忘了跟您说,是这样的,我姐姐是警察,以前听她说过这种案子,有盗匪偷了骨灰找亲人勒索。您这么急着过来,想必埋在这里的人应该对您很重要,看立碑的时间,已经有十年了,没有家属署名,那么知道您和这位的关系的人,我想应该不多……”
杨亦遵一怔,冲他一点头:“谢谢。”
说完,快步离开了墓园。
“管家婆,我能把它炖了吗?”夏为躺在地板上,指着已经洗好毛一身精神的金毛道。
大金毛听懂了他的话,愤怒地发出“汪”的抗议声。
一个短发女人叼着烟从楼梯上下来,放下手中的袋子,十分亲儿子地给金毛顺了把毛,咬着烟道:“劝你不要,你宰了它,咱俩可就连远房亲戚都算不上了。”
夏为露出郁闷的表情,只好用手指比出一把手枪,用口型“嘭”地对着金毛开了一枪。
这只金毛胆子小,仿佛真的被枪击中似的,“呜嗷”了一声,心碎地躺下了。
“少发疯,”短发女人转身毫不客气地踢了他一脚,“起来,去给老娘把猫喂了。”
夏为下意识躲了躲,无赖地冲她伸手:“给根烟。”
“呸!气都喘不利索还抽烟,抽不死你。”
说完,女人的目光在他脖子上扫了眼,笑了:“哟,这么激烈,老情人啊。”
夏为不答话,从她牛仔裤里摸出一根烟,没点,把烟丝捻出来嚼了。
这女人名叫吉雅,一张小脸上五官很凌厉,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几缕挑染的白,看起来也该是个可心美人,可惜气质和长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如果叼烟的唇上再涂上一抹红,那就是活脱脱的“妖艳贱货”。
夏为嚼完一根烟,这才缓过来,撑着爬起来去提桌上的袋子,起身时脚步仍然发虚。
穿过巷子,两公里外有座森林公园,年代比较久远,平时没什么人来。
一年前,有位客人带了几只野猫来看病,看完一算费用,觉得太贵,干脆没来拿,这猫就成了没人管的。后来夏为拎着笼子把它们全放回了这公园里,隔几天过来看看,把店里多余的猫粮投喂几袋,权当积德了。
猫野惯了,受不来圈养,但奇异地学会了认人,看见夏为来了,飞奔着跑过来,看着他撕包装,小心地维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吃吧。”夏为敲了敲饭盆。
两只猫这才一前一后地跑过来,警惕地嗅了嗅,抬头瞥了眼夏为,趁他不注意,叼着饭盆撒丫子跑了。
……又丢一个饭盆,夏为无奈地想。
天已经黑了,白天下了一场暴雨,路面上还有积水,路灯照耀下,整条路显得分外幽静。夏为拎着口袋,单手插在衣兜里,慢悠悠地走。
一辆黑色宾利缓慢地开了过来,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他身边,他顿住脚步,拉开车后座钻了进去。
“你要什么?”
“光鑫近十年来的人事变动,还有所有高管的人员名单和详细资料。”
“我以为你会直接说要角色。”
“那东西我不说,你也会帮我,不是吗?”
前面的人似乎是笑了一下:“那么,你的诚意呢?”
夏为沉默地从装猫粮的袋子里拿出了一个笨重的方形木盒,抛到了前座。
随后,“咚咚”两声沉闷的敲击从前座传来。
“成交。”
夏为:“你不打开看看?不怕我拿假的骗你?”
“不用,作为友军,我信任你。”
夏为开门下车:“慢走不送。”
第5章
下过雨,空气里有股好闻的青草味,夏为沿着公园跑了几公里,跑出一身汗。
到家时手机上来了条消息,打开一看,是通知他参加第三轮复试的短信。他粗略一扫,兴趣缺缺地关了。过了一会儿又打开,翻开通讯录,手指停留在新添加的某一行上。
这号码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烂熟于心,数年前的某个雨夜里,他曾在绝望中无数次拨打过这个号码,然而……夏为猛地闭上了眼,手指掐得泛白。
有些人真的不能想。
一个人通过不断的自我暗示,可以潜移默化地改变很多:喜好、谈吐、性格……而总有另一些,是自身再怎么拼命也无能为力的。譬如刻在基因里的疾病,譬如,掩藏在大脑深处那些讳莫如深的记忆。
第三轮复试安排在光鑫大厦的室内摄影棚里,夏为刻意提前了半个小时到场,没想到有人来得比他还早。
“早啊。”说话的是个大帅哥,身材高挑,已经换好了衣服,正坐在椅子上由造型师给他整理发型,见到夏为进来,友好地打了个招呼。
严格来说,夏为并没有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真正的演员,和大多数普通人一样,他始终觉得这个行业华而不实,连人都自带一股虚无缥缈的仙气,只活在电视屏幕里。
“早,我叫夏为。”
“于柳。”简单明了。
两个人隔空对视,互相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打量。
饶是和某人谈过几年恋爱,对“帅”这个字已经理解到麻木的夏为,也不得不承认,这人长得不错,五官清晰端正,轮廓立体刚劲,这样的脸,上镜应该会非常好看。
“你的伤是……?”于柳的目光落在夏为的淤青上。
“前两天出了点意外。”
想必上次的事故多少还是透了点风出去,于柳了然,适时地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点头一笑:“要小心啊。”
夏为点点头:“谢谢。”
很快,来参加复试的人陆续到场,第二轮淘汰了大半,真正进入第三轮的总共还不到二十人,其中有男有女,风格不尽相同。
相比于第二轮面试的专业性,这次倒是随意得多,懂行的都看得出来,这是人选已经基本定下来了,接下来就是寻找角色定位,相同角色之间择优而录。
夏为被推进了一间服装室,一个工作人员让他自己根据对角色的理解来选衣服,找造型师做头发,出来拍照。
“这也太敷衍了。”夏为刚进门,听见同样被推进来的一个人抱怨。
“哎,你也是来试镜的吗,你叫什么名字?”身后有人问。
夏为回过头:“夏为。”
“我叫管清溪。”管清溪笑着对他伸手。
夏为手伸到半空,抬头愣了一下,这人大约还是个学生,长着一张讨人喜欢的嫩脸,大大咧咧的笑容,看上去毫无防备,和于柳那种气质帅哥完全不是一个类型,他更像是弟弟,看着就很让人有保护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