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烛火的光颤颤,即将熄灭。
谢柯全身的血液都冰凉。
这时祠堂的门被剧烈的风雪吹得关上,啪,光影合拢,只有几根微红的蜡烛照亮。
谢无忧的眉目在仅存几分的暖光里显得温柔异常。
她的瞳孔比常人大上几分,中央有一圈诡异的白,几分冷艳,几分神秘,这双眼被小重天尊为神之眼。也真如神般,目光从来没有真实地落到任何人身上。
这是第一次,他得到她的注视。
谢无忧没有提任何祠堂外发生的事,像个寻常的母亲般跟自己孩子说话,她笑说:“知非,过来,到娘的身边来,好么?”
谢柯想,不好,我是来杀你的。但话没有说出来。
他一进来就该下手的,没有下手,自己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谢无忧微叹了口气,自神祠上取了一盏灯,洁白手掌上青火摇晃,她鬓边白色的花素雅。手按下了一个开关,咔哒声里,一条泛着白光的路出现在谢家祠堂的内门。谢无忧转身,黑裙曳地无声,她连走路,都一尘不染。在隧道口,她朝他微笑:“你来,我告诉你真相。”
他真的跟了上去。
他等的是真相么。
好像也不是。
婴儿拳头大的夜明珠镶嵌在隧道两边,一地碧光。
谢无忧在前方,背影挺拔尊贵。
她这样的女人,一生,都不肯弯下一分。
她是谢家嫡女,天之骄子。十五突破金丹,十六掌权谢家。及笄之年,金殿前回眸,雪肤花颜、眼眸如海,名动天下。人生唯一的遗憾,是她的夫君十几年前惨死妖兽之腹。一生所出的两个孩子,另一个传闻夭折,剩下的谢闻轩,也天赋惊人、光芒万丈。她的名字,在小重天被推上神坛。无数女修毕生的追求。
谢无忧边走边说,语气轻柔:“我前两日心绪总是不宁,果然,是你要回来了。你在外面历练一番后,真的整个人都变了,娘差点都认不出你来了。”
谢柯低头,无声冷笑。
谢无忧道:“你见过你哥哥了么,你当年发疯离家出走后,你哥哥就一直很担心你。为此,还和我闹了矛盾。”
“那个傻孩子,他总怀疑是我逼走你的。”谢无忧垂眸,神情无比温柔,但唇角勾起的弧度总给人一种讥讽的感觉,“......我当初,果然选错了人。”
走了两步,又自顾自笑了,若有所思道:“唔,也不算选错人。”
谢柯冷淡地看着自己的手,一路杀过来,有没有沾上谢闻轩的血,他都不知道了。
谢无忧道:“你恨谢家是么。”
谢柯终于回了她一句:“比起谢家,我更恨你。”
谢无忧有些古怪地笑了一下,又恢复温柔神情:“你恨我是应该的。”
谢柯道:“十三年前,我被困火海,谢琳玉、谢一沉还有一干谢家的人,就站在屋外,拿东西堵住门、窗、堵住我所有退路。要生生把我逼死在里面。这一切,是你指使的么?”
他与火,真的有宿命般的纠缠。十三年前,熊熊的大火,呛人的烟,火光里倒映出外面人长长的影子,狰狞像人间的恶魔。幸得他体内有不朽火,用血搏出了一条路,活活掐死了死命压着门板的两人,才跌跌撞撞跑出了小重天。
谢无忧唇角噙着一丝寡淡笑意:“是我。”
早就已经猜到真相。
所以冰冷残酷的事实揭露,谢柯也只是觉得好笑。
他甚至不想问为什么。
谢无忧说:“我曾以为你是我人生的污点,你若是安安分分也好,在角落里、在尘埃里,像个凡人百岁而死,那么我也不会去找你麻烦。但你倔得让我心惊,竟然为了求道被骗到不周山,还活着回来,闹成这样,让整个小重天都知道我有这么一个儿子。我很生气,也很失望。”某一刻,她温柔的表象剥落,露出了本来的刻薄自负,但转瞬即逝,又是笑颜如花:“不过现在,你成长的速度让我心惊。”
谢柯低着头,不让她看到他的神情。
谢无忧笑说:“你就算是灭了谢家所有人又如何?你是谢家的人,流着我的血,谢家的血。你的所有成就,都是谢家的。只要你不死,谢家依旧可以辉煌在小重天。”
“闭嘴!”
谢柯的眼中浮现一层血色,猩红嗜血。
谢无忧走到了尽头,于碧光莹莹里给他一个侧影,黑裙净落,乌发素花。三分笑意三分自傲
,“谢知非,有本事,你把你身上的血放干啊。”
冰凉已久的血液此刻融化沸腾,烫得他浑身都在疼。
谢无忧带他走进另一个天地。
冰雪铸成的暗室。中央有一方潭水。
潭水中有两朵偌大的冰雕莲花,红色的,里面注入了活人的鲜血。
那莲花精致绝伦,他的步伐却生生止住,不敢往前。
谢无忧移步到了潭水旁边,修长葱白的手,探入水中。
冰天雪地里,血色莲花,黑裙女人。
她转头,神情那种古怪越发明显了:“你杀了我谢家那么多的人,我即使死了,也不想让你好过。”
谢柯闭上眼。
谢无忧笑起来:“你恨我,是不是更恨自己——恨自己没有灵根,没有天赋,是个废物,得不到我的注视也是活该?”
她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把他本就千疮百孔的心,在戳出一个血淋淋的洞来。他是疯了么,还对她报有什么期望。
睁开眼,眼眶红得滴血,谢柯往前一步,直接掐住了他的脖子,所以抑制的煞气杀意迸发,他低声:“我叫你闭嘴!”
谢无忧瞳孔一睁。
在谢柯的手碰上她脖子的那一刻,她终于意识到了这个被自己抛弃多年的废物如今有多么强大。所有的灵力被一股力量生生压制,连还手的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