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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魔吧。
大雪混着泥沙,吹入口中,磨砂出腥甜的味道。
谢柯感觉那团光慢慢走近,视线突然一片纯白。有什么东西,冰冷却温柔,轻抚过他手上的伤痕。朦胧中他听到有人轻轻与他低语,“那就成魔吧。”
成魔吧。他太疲惫了,慢慢地闭上眼,听他的话,点头。
你渡我成人,那我便是人。你渡我成魔,那我便是魔。
他蜷缩着自己,睡在了这样一片纯白里。
而现实里,本来闭上眼的少年,忽然睁开眼。
冰魄色的眼,比这一地的雪还要冷。
举着火把的众人已经穿过竹林,气愤填膺、正气浩然,走到了他三米之外。
“呸!”
“白眼狼,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谢知非!你今日纵是c-h-a翅也难逃!”
火把森森,映着每个人狰狞的嘴脸。
他的唇角冷淡勾起,发上的霜雪融化,流过眉睫,冰魄色的眼眸里尽是杀戮之色。
“为什么要逃。”
唇红的惊人,脸白的惊人。
拿着火把的众人,却在他的眼神里,生生吓退了几步。
吞口唾沫。
“谢知非,你寡不敌众,束手就擒吧!”
凤凰看他们。
冰雪一般无情无欲的眼神,像来自天上神明的注视。
他垂眸,看着少年身上的伤口,内心的杀意纯粹而深邃。
这就是你出生始,所遇、所见的人么?
愚昧,弱小,又恶毒。
他神色冷漠。
举起手来。
五指收拢间,苍云变色,风雪哀嚎。
耳边不止有风雪的呼啸。
还有历历的往事。
如奔流的水从身侧划过。
——其实不算漂亮,不敌我第一次见你时。
——我涅槃之时?
——对,你涅槃,也是在不周山,八十一重业火,烧了很久。
五色霞光里,少年笑容干净清透。
之后,变成惊雷阵雨里,错乱而绝望的回眸。
——神尊!
欲言又止,爱恨成荒。
他对他说,谢知非,这是生命。
生命。
破土的新芽,仲春的绿痕,山水不言,命运止戈。
时光定格在少年温柔而认真的侧脸。
而那盏莲灯穿过山海,终到他跟前。
少年轻声说,谢谢。
不朽火熊熊燃起。
毁天灭地的火焰里,哭嚎声一浪接着一浪。
火焰肆无忌惮,房屋倾塌,河水翻涌,大地都在震动。
万物扭曲,众生苦厄。
火焚尽一切,又被新的大雪覆盖。
荒雪之下,尽是断壁颓垣,焦尸残臂。第二日,依旧白茫茫一片,掩盖所有当年的y-in谋丑陋,掩去那个少年一生所有的荒唐苦痛。
在大地微光遥遥照过来的时候,他明白了,那种痛苦的根源是什么。
神识即将离去。
一片雪花染着光,落在他的掌心,不化。
他声音冷静,响彻在这天地间。
*
“谢知非。”
“来无渡海。”
“见我。”
*
或许很难这样喜欢这样一个人。
他说话,世界就明亮了。
他一笑,什么都温柔了。
行于人间茕茕孑立,太孤独、太漫长,但因为遇见他,于是,这所有的苦难和艰难,都仿佛变得可以忍受。
让他仿佛有无尽的勇气,在黑夜里等待黎明。
为他的一句话。
千山万水。
在所不辞。
一路杀机四伏,血流成河。
躲过明枪暗箭,重重暗杀,在万万修士、接连不断的追杀中,他终于到了无渡海。
无尽的荒海,与天融合成广阔的苍穹。
没有尽头、没有声音。周围雾茫茫,天际日初生。
他浑身是血,气息微弱,死亡渐渐逼近。意识快要模糊,可目的却非常。一直往海的尽头走,听闻那里,水逆流而上,直达上上天。真的可以见到你么?有这么一个念头在,连痛苦都淡化了。
天海都苍茫。
天是灿烂的霞红色。
水是沉郁的深蓝色。
像他的声音,像他的气息,像他的眼神,像他的微笑。
最后一丝力气用完,他停在了无渡海中央。
遍布伤痕的手里一点一点,聚成掌心的不朽火。
他目光缠绵而温柔,唇角轻轻勾起,慢慢吻上了那团冰冷的火焰。
果然,只是幻觉。
做出了那么过分的事。
他怎么可能还会原谅。
生命到最后,他连生前都不想回望。
海上也有飞鸟,一群一群漫无目的地飞翔。
有一只停在了他的指尖,黄色,圆滚滚,眼睛大而圆。
谢柯眼里温柔几乎都要溢出来,他将不朽火,以悄无声息的方式,汇入了这只鸟的体内。它只停留了一会儿,就离开,消失在苍茫的地平线。
生如逆旅。来时孑然一身,去时孑然一身。
灵力用尽,身体慢慢下沉,无渡海的水温凉。
漫过脖子,漫过鼻尖,漫过眼睛,漫过头顶。
神殿内的愿望,这一刻,显得稚嫩而美好。
时光不可以倒流。
长夜也无法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