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无论八皇子如何,他都是承天帝难得养大成年的儿子之一,虎毒尚有爱子之心,何况人?
不多时
韩家父子坐马车回城、方家村民散去,赵泽雍便嘱咐道:“八弟,你如今手臂骨伤,不得颠簸骑马,只能委屈住一晚了,待明日赶一辆和软布置的马车来,再送你回宫养伤——”
“我不!”赵泽宁紧张打断,强烈抗拒,激动道:“三哥,我才出宫几天?你就要把我送回去!”
赵泽雍耐着性子解释:“可你这不是骨折了吗?北营简陋,不是养伤的好地方。伤筋动骨一百天,若疏忽大意,后半生都遭罪。”
“三哥,我不想回宫!”赵泽宁焦躁不安,哀求道:“我这样也可以做事啊,你看,没问题的,又不是右手,只是左手,你看!”他说着摆动右手,在兄长面前来回走动。
赵泽雍微感头疼,捏捏眉心,和颜悦色劝道:“八弟,你先养好伤……”
郭达和容佑棠对视一眼,均有些尴尬,自觉掀帘子出去,把营帐留给那兄弟俩。
“什么时辰了?老子晚饭还没吃!”郭达龇牙咧嘴:“要饿死人啊。”
营帐外相熟的哨卫说:“郭将军,快戌时末了。”
郭达哼唧道:“怪不得,老子饿得胃疼。”
容佑棠打趣道:“那怎么捂着肚脐眼?”
“好哇你!”郭达一指头弹过去,笑骂:“欺负武夫没读过书啊?”
容佑棠笑眯眯道:“少哄人了,我早听殿下说过的,您当年也在国子监读书,从不听课,却能对答如流,把夫子气得——”
“嗳嗳嗳!行了行了,好汉不提当年勇。”郭达忙摆手叫停,用力一挥手,下令:“走!去找吃的,先填饱肚子再说。”
“好。”容佑棠欣然跟上,充满期待地告知:“我傍晚经过的时候,看见秋大叔在杀鸡。”
“做了什么好吃的?”郭达兴致勃勃,抱怨道:“天没黑的时候我就饿了,生生忍到现在!”
村落寂静,石板路冷清。
“殿下也没吃,不知他们什么时候商量好。”容佑棠轻声道。
郭达明显一顿,东张西望几下,抬胳膊压住容佑棠左肩,小声道:“容哥儿,你记着:但凡有八殿下在场,你就远着殿下点儿!”
“为什么?”容佑棠试探着问。
“不为什么!”郭达顺手一弹对方额头,喟然长叹,心想:根据多年隐隐约约的观察体会,我是亲表弟都不行,你就更不行了。
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心有戚戚然。
“多谢郭公子提点。”容佑棠异常感激,两人并肩挨着走,颇有难兄难弟的意思,走到距离营帐最近的村民家。
“秋大叔?”容佑棠呼喊。
“我们的晚饭呢?”郭达有气无力地吼。
很快的,门开了,透出温馨晕黄的光,当家男人出来迎接,殷勤道:“还以为贵人们回城吃饭了呢,今天怎的忙这么晚?饭菜都热在灶上,快快请进!”
主妇随后迎上来问:“不送去营帐啦?”
“拨一部分出来,我俩这儿吃,剩下的送去营帐,请两位殿下用饭。”郭达吩咐道。
“哎!”
两口子便迅速忙起来,手脚麻利:女人擦桌子、拿碗筷,拨菜盛饭;男人把另一部分装进食盒,看着媳妇弄好、回屋带孩子关房门后,才放心招呼道:“二位大人慢用,小人这就去营帐。”
“去吧。”
空荡荡的堂屋内,只剩郭达容佑棠二人对坐吃饭。
“慢点吧。”容佑棠哭笑不得看着狼吞虎咽的郭达。
“怕甚,又没外人看见!”郭达浑不在意,吃相豪迈,在盛饭的间隙感慨道:“只要在外面,我就这样吃法,家里规矩特多。我哥不知怎么回事,总把自己当夫子、把我当学生。”
容佑棠忍俊不禁,安慰道:“幸好殿下不管束这些。”
“哈哈,他算是没法子了!”郭达乐呵呵道:“我跟着表哥在西北待了十年,他头几年可严厉了,衣食住行举手投足都有规定,能纠正的都纠正了,剩下改不了的小毛病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容佑棠没有笑,而是非常羡慕:“唉,我就没有那样的好兄长!”嫡庶之分,让周家后宅斗得你死我活,是实实在在的你死我活。
——你虽然没有像表哥那样的好兄长,但实际上……也差不离了,甚至更胜一筹。郭达心说。
“殿下待弟弟妹妹真不错。”容佑棠羡慕了又羡慕。
郭达却有感而发:“反过来就难说了。”
“怎么说?”容佑棠下意识追问。
郭达却端起饭碗含糊道:“什么?”
容佑棠了然,明白对方不欲深谈,随口岔开话题道:“这油焖鸡好吃,够劲道,又去了骨。”
“嗯。”郭达满意赞同。
容佑棠饿过头,胃里麻木,反而吃不了多少,慢吞吞数米粒,忽然想起来问:“一月期限已到,陛下是不是该来北郊巡视了?”
郭达转眼间干掉三碗饭,满足摸着肚子,提醒道:“这种问题,千万别随意打听,算窥探帝踪了。但问我还是可以的。”
容佑棠忙表示受教。
“陛下一言九鼎,说来肯定来。”郭达压低声音:“但谁也不知道具体时日,包括表哥。君心难测懂吗?等着吧。”
容佑棠恭谨点头。
饭毕,二人各捧着一竹筒农家避寒的薯芋甜汤,有说有笑往营帐走。
“原来你小子明后日旬休啊,怪不得这样放松。”
容佑棠笑道:“倘若明日要去国子监,我早该着急了。”
“见过路祭酒没有?他是不是还那样凶巴巴?”郭达戏谑问。
容佑棠摇头:“只遥望过一眼。祭酒大人教戊信堂以上的律学,我还在癸让堂呢。”
郭达鼓励道:“我记得国子监两月一考核的,你加把劲,争取一年升高级!”
容佑棠轻声道:“我就是那样想的,但不好意思说出来,现只告诉您一个人。”
“哈哈哈~”郭达朗声大笑,抬手把容佑棠拍个踉跄,又敏捷揪回来,逗小孩儿一般。
然而当郭达掀帘子进营帐时,却发现饭菜仍摆在桌上,已油花凝固,无一丝热气。
帐内空无一人。
“殿下?”容佑棠疑惑喊。
“人呢?”郭达前帐后帐绕了一圈,问守卫:“他们哪去了?”
“回郭将军:八殿下因骨伤不得骑马回城,因帐内没有地暖、太寒冷,二位殿下就去里正家借用暖炕了。”
“行,知道了。”郭达放下帘子,皱眉走了几圈,坐下,不轻不重把竹筒甜汤顿在桌上。
容佑棠默不作声,拨炭灰、添碳,而后把冷却的饭菜搁在碳笼上加热。
“表哥不一定回来吃,很可能在里正家陪八殿下用膳。”郭达悠悠道。
“嗯。”容佑棠坐着小马扎,伸手烤火,嘀咕道:“我就顺手热一下。”
“今晚我们不回城。”郭达提醒,问:“你什么打算?”
“城门早关了啊。”容佑棠无奈道:“我傍晚已托回城的侍卫大哥顺路经过时给铺子管事捎个口信,告诉我爹一声。”
“行。”郭达吸吸鼻子,在北郊忙足一个月,难得空闲发呆,他也把凳子搬到碳盆前,一起烤火,嘟囔道:“西北更冷呢,他当初要是去了,表哥该怎么照顾?”
容佑棠本就若有所思,此时脱口而出惊问:“难道八殿下曾想过去西北?”
郭达思考片刻,扭头四顾,凑近了肩并肩,轻声道:“不算机密,告诉你也没什么:他一直都想。两年前有十六岁了,他很正式地争取到陛下同意,但王昭仪坚决反对,把表哥狠……说了一通,后来就没成。”
竟还有那一出?
容佑棠怔愣出神。
“嗳,”郭达肘击一记,叮嘱道:“虽不是机密,却也不是好事。明白吗?”
“明白!”容佑棠回神,忙正色道:“多谢郭公子告知,我一定守口如瓶!”
与此同时
方家村里正最宽敞干净的东屋,炕烧得刚好,暖意融融。
屋里只有兄弟二人。
“那些我从未放在心上,你也忘了吧。”赵泽雍宽慰道。
“不!”赵泽宁摇头,眼神烦闷急躁,痛苦倾吐:“三哥,当年我娘不是故意针对你的,她、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人要害我。小时候,我已经会走路了,她却整日抱着不给下地、不给出去玩,我真不知道为什么。长大后,她又不让我出宫历练,这些年,父皇其实派过几个差事,可全被她搅了,我——”赵泽宁躺着,左臂吊在胸前,右手揪住兄长衣摆,用力到骨节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