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逆转
皇宫里本就没什么秘密,何况又是事关容槿,事后南宫静深也很快得知了柳元敏来此的目的。
至于幕后的月遗一族,皇伯父早些年就隐隐有所察觉,只不过事关一族存亡,月遗族向来做事隐秘,踪迹难寻,相互联系也大多同族之人,偏偏月遗族人皆人人身带莲花,做不得假,外人难以接触,更遑论打探内部的情形,如果贸然行动,打草惊蛇,再想有动作就难了,所以要么静心等待,要么动手就要一举成功,这也是这么多年皇伯父隐忍不发的原因。
好在五年前,终于安插进人手,捋顺了脉络,这人是原先是柳五将军身边伺候的,现在一个长老身边做事,很得信任,渐渐探得一点内幕,但他们竟然还想要孩子,倒让他有些意外。
南宫静深一心二用,听着下面朝臣的奏报,户部尚书几次想开口都被他打断,那个老头子不用问就知道是来要钱的,这些年虽说国库还算充盈,但夏季南方大水,兴建水利和救济安置灾民,已经耗费不少,今年冬天,北地少见降雪,可预见明春又要闹旱灾,如果北疆那边真的与西陵打起来,月遗族再里应外合,那确实是一件麻烦事。
今天的事情总算告一段落,朝臣退下,南宫静深支着额头略作休息,福顺带人将重新热过的饭菜摆在东暖阁里,
随便用了一点,南宫静深提笔写信给还在边疆的南宫致远,嘱咐他加强防备,小心西陵突袭。
夜色渐深,福顺用银签子将灯芯挑亮,又将御书房其余的灯都点着,刚一转身,看到容槿进来了,他得到示意没出声,悄悄地退下来,守在门口。
“小顺子,你让他们带着这封信去追北上劳军的刘将军,让他务必亲手将这封信交到祈亲王手里。”
半晌没人应声,南宫静深眉头微拧,抬头看到来人,无奈一笑,将人捞进怀里,摸摸他身上的衣衫,问道:“夜里凉,你过来怎么也多穿点?”
“一脸的苦大仇深,谁欠你钱了?”容槿玩笑地扯扯他的嘴角。
南宫静深也没有避讳,将户部的奏章拿给他看,顺便招呼小顺子将信件取走。
容槿挑个位置,舒服地窝在他怀里,将奏折大体翻了一下,明白他的难处,说道:“我在父王那里还有些银子,要不先拿来给你应急。”那是自己年少时偷着做生意赚还有父王给的各种私房钱,本来是留着和未央周游天下的,为数不少,一直也没动过。
南宫静深喜欢他这懒散平静的样子,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更是暖意融融,眸底的笑意遮都遮不住,说道:“现在虽说困难点,但还不到那种程度,你的钱还是好好留着吧。”
“那你需要的时候言语一声。”容槿也不勉强。
“这算是嫁妆?”南宫静深埋在他颈侧小声调笑。
容槿白他一眼,恨恨道:“是聘礼。”
南宫静深笑意不减,低头趴在他小腹上,说道:“那也无妨,朕给你当王妃,王爷,今天咱的宝宝在你肚子里乖吗?”
容槿想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福顺送信回来,恰好听到这一句,小心肝抖了抖,只恨自己多长了l两只耳朵,提高声音回禀道:“皇上,小容王爷,仁亲王的属下有个叫刘立春的在外面求见。”
今晚在锦芳苑是西陵使臣的洗尘宴,上午他已经接见过,现在南宫宁阁在招呼,难道是半道出了什么事,南宫静深起身,正正神色,将容槿放下来,宣人进殿。
刘立春这辈子也没想过能见皇帝,一路上战战兢兢的,此时一进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高呼了两遍万岁,忍不住稍微抬了抬眼皮,隐约见上方似乎坐了两个人,还想细瞧,福顺一声喝止,他立即俯下身去,脑子总算还管用,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你确定这人是从西陵使团里中途跑出来的?”南宫静深问道。
“回皇上的话,祈亲王的军队将使团护送到肃州,是臣等接手的,后来路经晋中,有两个人鬼鬼祟祟入夜出走,臣便派人截住,悄悄地押回京城,下午刚到,仁亲王见了人,今晚一并带进宫来,说,说不定皇上会喜欢。”说完这话,刘立春背上冷汗直流,那可是两个大男人,其中一个还是个大胖子,皇上怎么可能喜欢,真被自家主子害死了。
容槿闻言颇觉有趣地挑挑眉。
南宫静深抿抿唇角,将这笔账记下了,但他也知道,这个堂哥虽素来没个正形,但也不是个没分寸的人。
“人现在何处?”南宫宁阁都这么说了,他是应该见一见的。
“臣将他们绑在马车里,还在宫门处。”
南宫静深点了几个侍卫,随同刘立春将马车送了进来。
两个人被押进来,俱都被绑着手脚,堵着嘴,左侧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面容秀美过头,稍显女气,另一个低着头,看不清楚容貌,身形很胖,特别是那肚子,即使有厚重披风掩着,也是鼓鼓的,像极了怀孕七八个月的妇人。
不明底细,南宫静深自然不会轻易让人松绑,只让人除了他们的口布,容槿略一沉凝,附在南宫静深耳际道:“右边那个是月遗族的男子。”
南宫静深屈指在案上敲了两下,让底下的人抬起头来。
见他们不动,身后的侍卫推他们一把,少年怒目圆瞪,另一个男子似乎挣扎了一下,也缓缓抬起头来。
南宫静深微显讶异,随即面色恢复肃重。
容槿不认识那人,但见他形容憔悴黯淡,气质却隐见卓然,料想也不是简单人物。
南宫静深挥退众人,步下龙椅,亲自给那人松绑,开口道:“不知道您来大宁,还请恕招待不周。”
阙九湛心知避不可避,眼前之人的身份自不待言,掌下不着痕迹的抚抚肚子,勉力一笑道:“我已非昔日西陵顺帝,现在只是一个来贵国避难之人,您不必在意。”
“陛下,您……”那个少年一开口,竟然是娇脆的女子声音。
“明然,不必再说了。”各国都有安插暗探,他能认识南宫静深,南宫静深怎会不认识他,狡辩什么人有相同,面有相似,也只是拖延个把月,四年过去,他手上已没多少可用之人,不期待到时候会有人救他。
原以为忍辱负重,苟且偷生,能换得自己唯一的妹妹平安,谁知最近才得知,安阳早在四年前就下落不明,西陵那个根本就是冒名顶替,那个人一直在骗他,他知道即使能动用所有的关系逃出宫,但只要在西陵一天,就会被那人逮住,恰好有使臣出使大宁,在旧部署的帮助下,他和明然混进去,才能逃出来,可没承想只是从一个牢笼跳到另一个牢笼。
“您既然来了,我当然要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一下。”南宫静深温和道。
“您不必费心了,我没什么可利用的价值,顺帝四年前已经自绝于天下,即使你现在对外宣称顺帝在您手里,也没人会相信。”
阙九湛的声音很平静,无悲也无喜,似乎只是在单纯阐述一个事实。
“无论如何,你还是先将孩子生下来再说吧。”容槿不知何时已来到他们面前。
“你说什么?”姬九湛握握拳头,震惊得看着容槿,认清他眼底的确定,嘴唇哆嗦了两下,失了镇定,目光几近凶狠,盯着他厉声道:“你怎么知道?”他自己也是在孩子四个多月的时候才知晓。
容槿微微一笑,云淡风轻道:“这么大的肚子,稍微想一下就明白,月遗族,大宁也有。”
阙九湛不相信他的话,为了怕人起疑,他特意将自己吃胖,旁人只以为他是个胖子,为什么眼前这个人会一口咬定他是怀孕的。
这下南宫静深更不可能将人放走了,着人收拾出一件偏僻点的院落,又让福顺找了两个嘴巴严实的去伺候。
姬九湛根本无力反抗,只能由着人去了。
“原来他就是渔阳的哥哥。”以前渔阳和明月话里话外的会露出一两句。
南宫静深为他披上墨色大氅,说道:“相比之下,我更好奇,他肚子孩子的另一个父亲是谁。”
“你心中不是早有推测?”容槿借着他的手踏上步辇,里面烧着铜炉,温热暖和。
南宫静深笑笑,没有否认。能将一个废帝藏起来,而且一藏四年,不为外人所知,这样的人天下能有几个。
“对了,过两天,我要回南山去了,这马上也有过年了。”
“我今年还有很多事情没忙完,大概不能陪你回去。”小槿走了也好,很多血腥的东西,他也不想让小槿见到。
“没事,以后的日子还长着,爹和父王同我一道回去,你不用担心。”
“等这边的事情一了,我去接你们回来?”
“恩,不要太早了,我要等三月过后,南山的花期过了再走。”也好将那边的房子和田地处理一下,以后回去的机会少了,留着也没用。
*
再过两日,趁着天好,容槿和南宫秋湖他们上了马车,就准备离开了,苏未央也正好要会靖州,路上能同行一段,南宫静深一直送到城外。
“父皇,我们走了,你要快点来。”两个小的,一路上不肯进马车,是和南宫静深骑马过来的。
“恩,路上听爹爹和爷爷的话,不要调皮,知道吗?”南宫静深挨个摸摸他们的脑袋,将他们抱上马车。
容槿看他们难舍难分的样子,想起那日,两个孩子第一次喊他父皇,南宫静深这样一个冷情冷性的人当场就红了眼圈,他更确定了自己的选择,果然这样是最好的吧。孩子年纪小,还不太明白父皇和父亲的联系,不过一点点的讲给他们听,总会明白的,他们现在知道父皇是很亲很亲的人,像爹爹一样亲就行了。
“你快回去吧,不用送了。”容槿探出头去挥挥手,南宫静深的马终于停了下来。
南宫静深立在寒风中,马车渐行渐远。
*
“难得皇上今天亲自前来。”南宫溪岚行完礼,将人迎进门。
南宫静深示意外面的人止步,径自进门,入上座,待奉过茶后,对南宫溪岚道:“今日朕微服前来,是和大长公主有些话要说,大长公主,让底下的人都下去吧。”
南宫溪岚顿时更觉奇怪,平日里面都见不上的人,这次却突然过来,还和自己有话说,看这架势,似乎还是秘密,她开始有不好的预感。
100、复仇开始
这个时候临近新年,南宫静深这一路上过来,盛京的街面上已经非常热闹,各色年节用品陆续都摆了出来,大宁景平五年,对朝廷,对百姓来说,都算不得平静,但忙碌了一年,大家都想暂时放下一切,好好地张罗着过个欢喜年。紫竹苑里自然也不例外。
明天就是立春节气,今天的立春在年前,管家得了大长公主的意思,今天派下差事,将几个主要院落的窗纱都换成了翠绿新鲜的的碧茜纱,屋里亮堂不说,还平添了两分春日般的生气,容季封了爵位与长公主大婚后,另有府地,并不在此居住,但过年肯定是过来一起的。
大长公主府里管家人称仲叔的,亲自领着一帮下人,从库房里找来崭新的床帐,暖炉,炕屏等一应的房内器具及各式赏玩,打算将容季的桂绿园重新规整一下,路过大长公主所在的莹尘居,见他的屋里人东娘寒风中立在院外,神色焦灼,便腿脚利索地拐了过来,问道:“东娘,你不在里面伺候着,怎么站在这风口上?”
东娘是陪伴南宫溪岚多年的侍女,从京城到临央,又从临央到京城,辗辗转转已经快有三十年了,从无二心,要论对南宫溪岚的忠诚当今世上绝对没人比得上她,有很多事情,容季都不知道,她却门清儿地很,所以容季仅仅会以为南宫静深与他母亲有心结,但东娘却晓得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自从南宫静深上位这个噩梦就时刻困扰着她,她并不如公主一样乐观,以为做过的事情不会被揭发,今天可能是到了要偿还的时候了。
即使同为皇室的公主也能分出个三六九等来,当年皇后不受宠,且只有一子,这皇贵妃所出的公主,自然就是最矜贵的,情形也确实如此,皇上,莹贵妃,还有暮寒居那位,都是把公主捧在手心里的,予给予求,养成了公主骄傲,强硬也许还有跋扈的性子,但有时候她觉得公主就更像一个孩子,只是想把喜欢的一切都抓在手里,但世上的事情哪能尽如人意。
公主十一岁那年的生辰,她印象很深,莹贵妃亲手为她裁了一件藕粉色的齐胸绣襦裙,裙角还有两朵盛放的牡丹花,暮寒居那边也送来一对双丝缠翠的双扣镯子,据说也是那人拖着病体,一点点学着做的,公主都很喜欢,穿戴整齐了去给皇上请安,回来衣衫都湿透了,手里抱着一个花球,明眸晶亮,脸上是遮不住的少女情窦初开的美好,从此以后,容熙这个名字就经常出现在公主的口中,那时候公主整日里烦恼:东娘,你说我去请父皇赐婚,容熙会答应吗?万一他不喜欢我怎么办?
她曾经在宴席上远远见过那个叫容熙的少年,眉宇间有着不输公主的骄傲贵气,模样也好,也就怪不得招小姑娘喜欢,关键他的身份足够能匹配公主,临央容王府的世子。
那个时候贵妃娘娘的身体已经不大行了,她一生愁郁,不得纾解,表面看起来独占君恩十几年,风光无限,其实只是个要挟和保护那人的幌子。从皇上那里得了赐婚的准信儿后不久就过世了,没过多久皇上和暮寒居那位也陆续离世,国丧期间,这赐婚的事情就拖了下来,
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初衷并不想那样,但因他们造成的惨痛的后果却是不能否认的。瑜王爷走了这是第十四个年头了,他是皇室少见的直爽性子,小时候在宫里,见到公主,总是皇姐皇姐的喊地很亲热,一点没有嫡皇子的架子。
十四年前,这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了,她记得离着过年挺近,瑜王爷得胜归来,班师回朝,公主让她去请瑜王爷过府一叙,她知道公主想做什么,但她阻止不了,路过集市,她看中了一个鲤鱼花灯,火红的底子,金黄的鳞片,看着就喜庆,到瑜王府的时候,府门大开,府里的人俱都麻衣素缟跪了一地,迎接的是瑜王爷的棺木。
十四年了,该来的终究会来,只是这次,他们还能不能躲过去?
“你是不是做错事情得罪公主了,东娘?”他见东娘不说话,又追着问了一句,虽然心里觉得这个可能性应该不大。
东娘死死绞住衣袖,终于下定了决心,拉着他离开院门几步,压低嗓子说道:“公主临时有些事情想和少爷说说,你派个人快马加鞭去把少爷请回来,晚了就来不及了。”
仲叔花白的眉头微皱,说道:“非得这个时候去吗?昨天我带着几个采办管事出门,正好遇到少爷府上的管家老张,说少爷被皇上派差事去了通州,最早今晚才能回来。”
“什么?”东娘失控,高喊出声,引来莹尘居把守的一干人等的注意。皇上支开了少爷,是特意选择今天过来的吗?原本想着念着和少爷兄弟一场的情分上,能对公主手下留情,现在可怎么办?撺掇公主的那些柳家人最近也不见踪影。
此时莹尘居内,已经进入正题,南宫溪岚听罢,面上的笑容依然是娇美端方,手里的茶盏,碗盖相击声却愈演愈烈。
“大长公主?”南宫静深嘴角的笑意是不再掩饰的厌恶和凉薄。
茶盏落在地上,破裂的声音很清脆,南宫溪岚放佛终于反应过来,略缓口气,刻薄道:“你说的我不相信,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什么容槿是皇兄和容熙的儿子,怎么可能,容槿根本就是个南绍贱民所出的私生子,他和玉萱萱抢了原来我和阿季的东西,所以活该他们母子,一个不得好死,一个一辈子当男人的玩物。”
南宫静深似乎并无动怒,袍角微动,人已经站了起来,缓缓道:“朕今天来,不是想让大长公主相信的,只是想在最后给大长公主个明白,还有,不用朕提醒,您也应该明白,阿季即使要做世子,也没资格和容槿抢,容槿再不济,好歹也是容王的亲生儿子,您应该让他和来朕抢的。”
南宫静深的最后一句话很轻,落在南宫溪岚的心头上却翻起滔天巨浪,她身体颤抖,竭力保持镇定,说道:“是容熙说的?”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活着的就更没几个了。
南宫静深沉沉一笑,没有承认也没否认,只说道:“事到如今,朕怎么知道并不是重点,朕这次来,是和大长公主上商量个事情的。”
“皇上请讲。”即使知道又如何,她想看看南宫静深此次来,到底是玩什么花样。
“不知道大长公主是否记得,昨天是父王的忌日,朕昨晚在太庙那里坐了一晚上,想通了很多事情,无论如何,你们当年做错事情的人,应该欠父王一个道歉吧?”
“什么意思?”她不会单纯到认为南宫静深的道歉就是到南宫江诚陵前磕个头烧柱香那么简单。
“朕的意思是,朕想让您先下去和父王道歉,顺便和父王说一声,其他的人随后就到。”南宫静深的声音自始至终,没有起伏,即使是说着这些要人命的话。
“南宫静深,你敢,皇兄不会让你这么做的,他答应过那人,在有生之年,都要照顾我的。”她就是知道南宫秋湖永远不会对她下手,才会做事这么毫无顾忌。
“皇伯父随小槿回云州过年了。”南宫静深残忍地断了她最后一条后路,谋划了这么多年,这个仇他一定要报。
“如果我死了,皇兄也不会放过你的。”南宫溪岚真的怕了,脚步凌乱的推开门,侍卫立时出刀。
“让福顺进来。”南宫对门外下了命令,他一点不担心大长公主会逃出去,紫竹苑里里外外都布置了人手,确保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福顺躬身从侍卫身后进门,手上托着三尺白绫,并一杯翡翠色的酒水。
“酒是散魂,当年小槿在大殿上服毒自杀的便是这个,顷刻夺人性命,不会痛苦的,您走后,朕会下旨,还是按皇家公主的规制下葬,您终其一生都会享有公主的尊荣。”南宫静深挥挥衣袖,示意动手。
“大长公主,请。”福顺恭敬地将酒杯呈上去。
“我不喝,南宫静深,口口声声说为你父王报仇,别以为六年前容槿的那件案子……”
“送大长公主上路。”
“奴才得罪了,大长公主。”福顺面色一整,面白无须的脸上再无小太监的卑微之色,手中白绫倏地抖开,在南宫溪岚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袭上她纤白优美的颈项。
南宫静深背过身去,雪沉木清幽的香味暗暗地递进来。
“主子,容季回来了。”
南宫静深微微一愣,随即无奈笑开,对着一息尚存的大长公主道:“念在兄弟的情分上,朕本不想让他知晓这一切的,他竟然提前回来了,也许这就是天意,也罢,让他进来吧。”
大长公主挣扎着,目露哀求之色。
“你知道朕并不是个残害手足之人,如果阿季肯乖乖听话,如果您肯就此离去。”南宫静深低头俯视她。
南宫溪岚放弃挣扎,福顺手下蓦地收紧。
“娘……”伴随着那声惨叫,是容季急速冲过来的身影,身后还跟着踉踉跄跄的东娘。
南宫溪岚短促的喘息,听说人即将离世的那一刻,总会想起这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刻,那年她十一岁,有个少年将她撞进了御花园的湖水里,伸向容季的手臂重重的垂了下来,终究是没和自己的儿子说上最后一句话,福顺按了脉搏,再无一丝气息,悄然无声地退了下去。
“娘,你醒醒,娘……”容季发疯一样,抢过那已经软到的身体,这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却被他最爱的人赐死了。
东娘跪倒在地上,对着南宫溪岚默默地磕了两个头,拾起旁边酒杯,里面翡翠色的酒液还剩一点,但也足以要人性命了。
“为什么,表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不知道,从小到大,除了我娘,我最敬重的就是你,六年前我娘支持南宫经年上位,我甚至为了你和他翻脸,偷偷给你传递消息,你为什么这么做,表哥,你不是已经得到皇位了吗?南宫经年也已经死了,你为什么不放过我娘?”
“你本该叫我一声大哥的。”
没人知道那天大长公主所在的紫竹苑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过了两天才传出消息,大长公主南宫溪岚过世了,容郡王重病不起。长公主南宫清韵表现出了一个大宁公主和一个当家主母该有的气度和手腕,将大长公主的身后事打理得井然有序。皇上下旨追封了谥号端仪,端仪大长公主准予入葬皇陵,临近新年,这件丧事很快平息。
*
南宫媛媛的大儿子,云容康现在还不到三岁,和云止差不多大,正是懵懵懂懂的年纪,此时就毫无顾忌地扒在南宫静深怀里不下来,软软唤道:“皇上舅舅,皇上舅舅。”
“容康乖了。”南宫静深帮他拉好嵌了白狐皮的衣领。
“大哥?”私底下没人的时候,南宫媛媛还是习惯称呼南宫静深大哥,就像还在瑜王府一样。
“恩?”南宫静深轻应了一声,并不反对她的叫法。
“我昨天去看清韵姐姐和季哥哥了。”
南宫静深从桌上摸了一块细软的金盏糕,逗着容康,闻言,顿了一下才问道:“他们现在怎么样?”
“清韵姐姐挺好的,说实话,大哥,我以前总觉得清韵姐姐刁蛮任性,可自从姑姑去世,我才现在觉得她真的很坚强,府里一点没乱,管事仆从各司其职,只是季哥哥还是不认识人,神智有些不清醒,谁都不让靠近,除了清韵姐姐,我在那里坐了一会子,清韵姐姐喂季哥哥吃饭喝药,季哥哥一直闹,她也没有不耐烦,听说更衣也是清韵姐姐在做。”
“皇上舅舅,皇上舅舅还要。”容康吃完一块,嘟着小嘴巴撒娇。
南宫静深又掰了一点给他。
当年玩在一起的那些孩子,他,经年,致远,阿季,清韵,媛媛,经年和致远年纪相仿,什么都要比一比,清韵刁蛮,只不敢对阿季发脾气,媛媛年纪最小,别人做什么,她就跟着做什么,阿季性子坏,却很听他的话,发脾气就板着脸威胁人:让我皇上舅舅杀了你,或者让我静表哥打死你。可如今经年死了,致远在边疆,阿季也疯了。
是的,容季真的疯了,如果仅仅是大长公主在他面前被勒死,也许还不至于,真正逼疯他的是这么多年来所坚信的一切崩塌了,他最恨的父亲和哥哥,不是亲生的,六年前会因为他放弃了容王府,而他信赖的舅舅利用他,他最爱的人成了亲生大哥,还杀他娘,他最敬重的娘亲这些年也一直在骗他,到底他身边还有什么是真的?还有什么人是可以信赖的?
“容康,不要淘气,小心爹爹回家揍你。”
“你现在也有八个多月的身子了,前段时间不是一直病着吗?这才刚好几天,不要到处乱跑,都是一家人,皇祖母和母后都知道你的心意,等过完年,生下孩子,再来请安不迟。”南宫静深温声劝道。
南宫媛媛笑了笑,说道:“我也是知道的,就怕过年时候真的动不了,这才提前过来拜个早年,前些时候总想着来看看容大哥,也没敢来,生怕给他过了病气。”
“他明年回京,你们有的是日子相处,不急这一时。”也不知道小槿他们到哪里了,这是第六天了,按照他们的行程应该还没到云州地界吧。
等明年小槿回来,希望这一切都会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