颈项间碰触到了湘君温热的清泪,聿珏一声“对不住”含在嘴里。“咱们回宫!立刻回宫……让袁太医给妳好生诊治;瞧妳这千金之躯,伤成这样,要是给娘娘知道了,又不知道要掀起何等波澜?”湘君红着眼眶,给她拢上襦衣,套回软甲,包个密密实实。
“老实讲,我现在根本就不敢想母后会用怎般脸色瞧我!”她惨然一笑,“没有伤便罢,如今却因一时不察,弄成这样……”
湘君点住聿珏的唇,“只要妳没事,我怎么受罚都无妨;我唯一懊悔的,就是没能将妳护得周全。”
“湘君……”
“哎……现在想这么许多亦是无用!”她潇洒一笑,却是置生死于度外的坦然。“妳躺一会儿,我收拾些东西。”
半盏茶后,湘君抱着聿珏走出房门,始知经过这场恶斗后,客栈里的景象怵目惊心,那帮黑衣盗匪不是被杀就是自尽,七横八竖的或躺或倒,血迹断肢,令人作呕。
“别看!”她一手按住聿珏脸面,翻身下楼时,司徒勒与谷烨卿伸手来迎,她摇头,只是交出柳叶刀,踏出客栈之前还略显同情的望了客栈老板一眼。
马匹与车已于门外备妥,湘君抱着聿珏钻入车里,清开一方空间让她躺下。马车很快的催发了,将她们带离那是非之地,也把这一团乱全数抛诸脑后。
“这样可舒适?”
“还行……”聿珏点点头,脸颊感受到湘君轻柔的抚触。“不知道这帮人打哪儿来的……怎么会盯上咱们?”
湘君思忖了一会儿,“这些人的身手,倒与我在京城遇袭那回,有几分神似……”敢情是同一帮人?有这么巧的事儿?
车轮吞吞,湘君又压低了声响,叫聿珏听不分明。“湘君?”
她摇摇头,“没事!不重要。”她取来那太监衣袍盖在聿珏身上,又让人枕靠在她腿上。“咱们现下唯一想的,便是把妳安然送回宫里,其余的,都不必多想。”
谷烨卿侧首,将她们之间的举止看在眼里;他回头,扯动缰绳,让马车在渺无人烟的大街上奔驰着。
*
隔日,皇帝才批了奏折,直到了一个段落,忽闻聿琤前来求见。
“什么风把妳给吹来的?”即便每日早朝父女俩都会碰头,到底是少了互相讲话的机会。
今儿个早下了点雨,稍稍缓解了些这蒸溽暑气;聿琤难得做了女子打扮,绾起的发带镶着一枚和阗白玉,簪着的银步摇与薄纱大袖,尽显娇媚风姿。
“自是这温热的南风了!”她浅笑吟吟的走近,一手掩着抹胸行礼。“聿琤参见父皇。”
皇帝不由打量起她的装扮,“瞧妳一身盛装,莫不是打算上哪儿玩乐去?”
“才不,女儿这是在试试新衣,心血来潮,便过来给父皇过目;又,瞧瞧时辰,合该是父皇吃茶歇息的时候。”聿琤指向身后捧着甜美瓜果的顾怀安,以及带上茶砖、茶具的裴少懿。“这不,给您带了好东西来!”
皇帝给女儿这般贴心举动逗得哈哈大笑,“不愧是朕的好女儿!”他望向左右,身旁的宫人逢迎的话语不绝于耳,“这身打扮……是好看,妳不说,朕还道妳是与那梅郎有约,特地过来告假的啊?”
她以袖掩唇,“父皇您就别笑话聿琤啦。”
两人于是坐了下来,趁烹茶的过程中,谈及了一些招待西荻使节的细节;等到品尝了由裴少懿亲手点的茶,皇帝不禁频频赞道:“嗯!好,妳这裴少懿,果然是自妳母后那儿要来的人,点茶的功夫,是也不落那韩馥亭太多了。”
聿琤微微睐了奉茶的少懿,“听见没?父皇在称赞妳哪。”
“微臣谢圣上赞赏。”
“说到母后……”聿琤吃了一口茶,齿颊尽是茶汤香气,却是幽幽地叹了一声。
“妳母后又怎么啦?”
“父皇镇日忙于国事,兴许是不明白,日前聿琤与母后,闹了一点不快。”
“不快?”他皱眉,“梓韶怎地没跟朕提起?”
谅皇后也不敢把母女间的嫌隙全都摊在皇帝面前;聿琤心底冷哼,柳眉却是微蹙,语带自责的将日前击鞠的经过全都给他提过一回。他于是沉下脸来,“有这种事儿……妳也太不小心了;伤着没有?”这不,也才只是不到十天前的事儿。
“聿琤到底是冲动了,请父皇宽心,女儿毫发未伤……全因聿珏身边那蔺湘君出手相助,方能大事化小。”
“又是蔺湘君……”他抚着须,总觉得近日来无论事情好坏,都会听见她的名字。“说到她,以她的武艺,当初听梓韶的建言,把人给安插在聿珏那儿当个小小内官,到底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是么?聿琤倒以为,这便是母后把人安插在聿珏身边最大的用处。”聿琤敛眉一笑,纤指轻轻旋绕着茶碗,“若不是她,聿琤只怕凶多吉少,况且,也是因她教了聿珏武功,聿珏近日来的武艺不仅精进许多,亦是在那当下护住了母后。”
皇帝渐渐听出了弦外之音。“妳似乎挺中意那蔺湘君?”要不,又何必对聿珏身边的内官赞誉有加?
“是有些在意;不过,那毕竟是母后特意指给聿珏的人,聿珏对这个与她解下不解之缘的孝女,感情融洽得彷佛姊妹般,形影不离的,何况我又与母后起了些嫌隙,要是强硬地把聿珏身边的人给要了过来,只怕母后又要说话啦。”
“妳跟妳母后到底怎么一回事儿?”
她抿嘴,刻意说得轻描淡写。“就只是给她痛骂了一顿,没什么,聿琤心知肚明,我本来就不得她的缘;母后心底,到底还是将聿珏看得更重一些。”轻抿了一口茶,“要不,她怎会连聿珏稍有些个小病小痛,都要把人留在凰宁宫里诊治才见心安?父皇,您说这不是偏心,什么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