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琅只是理着那如丝缎般的长发,默不作声。上次他这样枕着,还是一垂髫小儿,如今却已长成一亭亭少年。七年,转瞬也就过去了。
“师父,种了蛊后该当如何?”白束抬眼问。
“蛊虫无食则蛰伏在你心口,嗜你心头血,倘若我给它银针饲食,它便顺着你血管出来觅食。”师徒二人一问一答,平静的像是谈论的家常琐事。
“蛊虫成熟后呢?”
“取你眸中血,心头泪。”
白束笑了,“师父说错了吧,该是眸中泪……眸中血该如何取?”
“剜眼。”
“像小狗那样?”白束瑟缩了一下,却转瞬平复:“那心头泪吗?”
“我也还没参透这心头泪所谓何物,不过大抵就是心头血吧?”
“取我心头血,可能治师父寒疾?” 白束抬头怔怔望着宁琅。
宁琅不作声,只是静静看着他。
白束倏忽笑了,一双眼睛灵动的很:“若是如此,那师父便取罢。只是我想知道,取了心头血,我还能活吗?”
宁琅摇头。
“如此啊……”白束眸中神色黯淡下去,但转瞬又笑起来:“我还想,若是师父喝了我的心头血还没好,到时候寒疾再犯没人照顾你了可如何是好?”
没待宁琅作答白束又苦笑道:“只怕师父也用不着我照顾吧?平日里都是添乱罢了。”
“不是添乱。”每年他寒疾发作白束都会抱着他唤他一夜,他每次也都是靠着那一声声“师父”找了回来。
白束敛了心事,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问道:“师父,你曾说我是捡来的,那你怎知我生辰八字?”转头却笑起来:“所以我是抢回来的吧?”
“既是抢的,也不是抢的,”宁琅眼底波澜不惊:“我拿东西与你父母换来的。”
“什么东西?”
“你一家三十二口的x_ing命。”
“师父怎的把杀人掳命说的这般轻巧,”白束倒是一点也不介意,反而笑的宛若春日旭阳:“师父当年就已然这般厉害了,对了师父,你多少岁了?”
宁琅望着房顶略一思忖:“几百岁了吧,记不得了。”
“我当师父是个风华青年,怎奈竟是个老妖精。”白束笑得欢快,“不过话说,师父当真是我见过世间最好看的人。”
“你平生未出过桃花镇,才见过几个人?”宁琅眉梢带了几分柔情。
“即便我上穷碧落下至黄泉,都找不到比师父更好看的人了,”白束嘻嘻笑道:“昔*你教我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如金如锡,如圭如璧,我只当是你在说你自己呢。”
“你当谁人都与你似的孤芳自赏,”宁琅语气中带了些许宠溺。
“那师父你活了这么些年,可曾见过与我一样的人?”白束问道。
宁琅微一滞愣,摇了摇头:“未曾见过。”
“那师父你再看一看我,好生记得吧,”白束突然抬手轻抚在宁琅脸上,似是也要把那副样子刻入眼里心里:“等我来世投胎,还来找你,但我怕那孟婆汤太过厉害,若是我忘了师父,还望师父再去把我换回来。”
那日师徒二人说了好久的话,日光自窗台古琴上一寸寸窥探进来又一寸寸退却出去,直至最后,琴弦上映了最后一点落日余晖。
第9章 第九章 中秋
洞里不闻朝夕过,辗转秋寒又几时。
白束自那日起,当真再未出过白鹭山,昔日里最爱凑热闹的桃花镇市集也再没去过。
集上想必依旧热闹,只是当日与他在歪脖子树下说笑的人已然不在了。
宁琅从外面回来正看见一白衣少年坐在院子里晒着秋日暖阳,手头摘弄着一片金黄,未至近前便嗅得满院芬芳,原是一簇簇金桂。
听见院门响白束抬起头来,把手头笸箩放至一旁站了起来,冲着来人一笑:“师父,你回来了。”
“哪来的桂花?”
“前几日我去后山散步的时候就见着山上有几棵树隐约泛着黄,今日过去瞧了瞧果然是桂花树,也没带着物件儿,就用衣服兜了些回来。”白束笑着从宁琅手里把东西接过来,“新鲜的做桂花糕,晒干了可以泡茶,咦,师父你还打了酒?”白束眼睛弯下来,“那便也有桂花酒喝了。”
“今日是中秋。”宁琅把手头提着的一个照袋递给白束:“三娘给你的。”
白束接过来打开一看,竟是一小袋蜜饯桃脯。
三娘知他当日意已决,便也再未过来徒增伤悲,只是平日里有点好东西还是给他留着,碰上师父便让带过来。
这桃脯想必是摘了王二麻子桃园子里最肥美多汁的桃,又给他放了足量的蜜腌出来的。
白束鼻头一酸,却及时收起来冲着宁琅一笑:“又是仲秋了呀,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s-hi桂花,难怪桂花开了呢。”
“喏,这是给你买的。”宁琅从袖中掏了一根竹签子出来,用一层江米纸包着,竟是一支冰糖葫芦。
“师父你……”白束眼里放着光,“你还记得我爱吃这酸酸甜甜的滋味。”
“见着吆喝,就买了一支。”宁琅随着白束进了屋里。
白束倒没急着吃,小心翼翼把糖纸剥下来,拿了一个白瓷瓶装了起来,放在古琴旁,玲珑剔透娇艳欲滴,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左手按弦取音,右手撩拨琴弦,抹挑勾剔,一曲春江花月夜自指尖泠泠而出。
师父这古琴不知用的是什么材木,弹起来泛音幽远,散音雄浑,按音细腻,琴弦也是清泠坚韧,常常拨弄的地方泛着点点幽红,却从来不曾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