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小丫头胆子倒不小,什么也不问就收留我们这些陌生人,不怕我们是坏人么?”墨清弦对这小姑娘颇为惊异。
“祖母说过,相由心生,”小姑娘黑亮亮的眸子很认真地盯着墨清弦看,“姐姐们个个生得貌美可人,怎会是坏人?”
“相由心生么?”墨清弦说着,心下却暗讽自己,真是平生当恶人猜疑惯了,如今碰着尚有一颗纯良之心的人,竟反倒觉着奇怪。
“你这小丫头倒是怪机灵的,”一旁乐正绫将目光投向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目光转向地面,摇了摇头。
“我没有名字,”小姑娘扯扯自己辫子的发尾,若有所思地绞在指间,“平日里,祖母……就叫我小丫头。”
真是巧了。
不过说来也不奇怪,深山里的人家,大概不会注重给女孩儿起乳名。小姑娘的祖母死在小姑娘及笄前,未给小姑娘定亲,字也不及与小姑娘起,小姑娘便只剩下了“小丫头”这种人们待女孩子的普遍称呼。
“小丫头,你的祖母,是做什么的?”一直沉默的洛天依也开口。
“祖母……给一个官家小姐当乳母。”小丫头想了一会儿回答。
“那官家小姐住这深山里?”墨清弦刚放下的怀疑又被吊起。
“不是,”小丫头避开墨清弦的注视,似大人般叹一口气,“那官家小姐家遭变故,祖母怕官家的仇人找上她,跟着祖父到处逃,好容易才在山里头定居下来。”
“好厉害的小娃娃,祖父母的事,你竟这般清楚。”言和也找到机会插嘴。
小丫头撇撇嘴,“她总与我提起,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长辈们总爱与孩子讲他们当年的事,墨清弦轻笑,她记得她的乳母也是这样,不会讲故事,便将自个儿的大半辈子拿来讲给她听。
“对了,小丫头,你晓得这附近有什么村子么?”洛天依将闲聊扯回正题。
“没有啊……应该,”小丫头挠挠头,努力地回忆着,“哦,以前好像有一个,不过现在没了,前些日子我还在那儿抓过蜈蚣。”
“抓……蜈蚣?”言和不可置信地看着小丫头,她隐约记得,蜈蚣可不是好惹的东西。
小丫头狡黠一笑,竖起食指在嘴边,“悄悄告诉你们,那东西可以烤来吃哦。”
一时间,竟听不出她所说的是真,还是仅仅一个玩笑。这个小丫头,的确是个有意思的孩子。
乐正绫看着言和废话半天,终于忍不住自己询问,“小丫头,你所说那村子,可以带我们去看看么?”
“好啊,”小丫头爽快地一口应下,“我正想着明日去抓蜈蚣呢。”
次日,山中不知名的鸟儿天色方泛白时便开始鸣叫,星星点点,轻轻巧巧,却足以吵醒浅眠的人。
洛天依就是在这时醒来的。睁开眼,她却发现某人却比她起得更早,为她准备好了洗漱的水。
“如今论到我为你梳发了。”并不明亮的光线中,那人精致的眉眼勾出戏谑笑意。
“不需……”洛天依脸上微微发烫,回绝的话还未说出便被吞回喉咙里。
木梳落在冰凉的发间如同羽毛般轻巧,诉说着持梳人的耐心与细心。那双生着薄茧的手拿惯刀枪,有千钧的力斩下恶人的首级,如今却小心翼翼,拿出了绣花的本事,生怕将眼前梦一般的儿儿碰碎。
“我总算晓得那时你为何不许我披着发见人,”乐正绫拿起珠钗簪在洛天依的发髻上,“谁看了我的姑娘这么美的模样,我也会去把那人眼睛挖出来。”
“不许别人看?你是打算换下阿钿当我的侍女不成?”洛天依低头,却掩不住泛红的耳根。
乐正绫沉默地看着手中木梳,忽然低头凑近洛天依耳边,似抱怨又似责备道,“我在你身边,不好么?”
洛天依怔了怔,好半天才轻声叹息道,“你呆在我身边,那你的长兄怎么办,你不想见到他么?”
“我晓得他已平安归来,”纤长的眼睫垂下,拂出赤红池水间一丝带刃的风,“接下来再起战事,我会替他。”
“不会再起战事,我与你保证过……”洛天依的心莫名收紧,着急着辩解,一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西燕终究是洛国的邻国,不并则反,”飒爽的笑意在乐正绫面上绽开,好似她已迎着裹挟沙粒的北风,眼角溅上西燕军士滚热的鲜血,“我想要站在你的身边,为你夺这天下。”
“西燕的事,由我来……”
“傻姑娘,”乐正绫拉过洛天依微凉的指尖,温热的吻蝶舞般落在洛天依的唇边,“你并非万能的神明。”
是了,洛天依不承认也得承认,她并非神明,同任何人一样,她也会生病,也会受伤,也会死去。纵洛天依手下能掌握许多人的生死,可生死,不是一个人一生的全部,洛天依安排不了命运。
“但你算命的本领倒是和神明无差,”乐正绫低头,额前的碎发一缕缕滑下眉眼,看不清表情,“你分明早就知晓,你的命令,我不会一一听从。”
清晨的空气忽地沉寂下来。
“呵,”洛天依沉默了许久才轻笑一声,有很多时候,她希望乐正绫是个很笨的姑娘,可那姑娘偏偏聪明得令洛天依害怕,“的确我知道这回你会跟来,关于龙牙的话也是故意说的,可我的棋局,你又能看清多少?”
这局棋下了许久,棋盘上黑白棋子错杂相间,即使洛天依害怕乐正绫的聪慧,她也并不担心乐正绫看见。因为,连洛天依自己,她这下棋的人,也看不分明。那个洞悉全盘的人,或许早已死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