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元夕洛天依都会到城郊来,为这埋骨松冢的人燃一盏灯。儿时看罢城中繁华,洛天依便不再委身于那片热闹中。古往今来,繁华本就不值得留恋,世人趋之若鹜,却不晓愈繁华,他日城终便愈凄凉。
“你想见的大抵不是我罢,”洛天依提起放在地上的花灯,照亮身边的松冢,“可惜这世间只有我记得你。”
洛天依倚着一株幼松坐下,花灯放在一旁,看着它发呆。
正思忖着该如何熬到明晨,洛天依身后却传来某人笑音,“姑娘好大胆量,已是入夜还敢违禁出城。”
洛天依回头,看来人红衣如灼,一盏莲灯映出爽朗笑颜。
“这位姑娘却也不曾归家去。”洛天依也待来人轻笑。上天难得从人愿,却是她正想着什么人,什么人就到了她面前。
“与你不同,”乐正绫走到洛天依身旁坐下,“我可是来捉拿犯禁之人的,如今正好捉了你领赏去。”
“你舍得么?”洛天依面上笑意不减,反多了几分狡黠。
“自然不。”乐正绫说着,目光也落到松冢。
埋骨于此的人当真幸运,现下已然冬日,百草凋敝,唯独这里青翠依旧。万人遗失在流光中,唯斯人于元夕还有美人燃灯祈福。
“有人告诉我,埋在此处的人本姓乐正,”乐正绫想起心华的话,“我却从小到大不曾晓得有这么一个埋在松林的人。”
洛天依微蹙了眉,却示意乐正绫继续说下去。
乐正绫只是低头看着手中的灯,深吸一口气,“但那之后我曾在梦里看见一人,熟悉万分,却不晓得她的名字。”她在想,那个不知名字的人,是否就是埋骨于此的人。
“墓主人的确姓乐正,你该是熟悉她的,然而我却不能够告诉你她是谁,”洛天依轻叹,她的阿绫终究是太过聪明,“她的身份,是这局棋终点一一你会知道的。”
洛天依言罢抬眸,与乐正绫对视。那一片翡翠色不知何时竟盈满了某种极其深沉的情愫,类似悲伤,却又更为薄凉,像是勘破,却仍陷在执迷中。一切落在那双眸子中都失了颜色,只有乐正绫的影子,如开在洛天依眼里一簇不灭的烟火。
那目光瞧得人心疼。
乐正绫伸手轻轻将这姑娘抱住,夜极寒凉,冻得这本就穿得单薄的姑娘身上也同寒冰似的冷。
“冻习惯了,不怕冷的么?”乐正绫边说着,边将洛天依的手笼在自己手里。她感觉到这姑娘的指尖在轻轻地颤,像是一片托不住寒霜的叶。
洛天依只是无谓地笑了笑,在乐正绫怀里小猫似地缩了缩,“既是有你在这儿,我便不觉得冷了。”
“可想知道我对方才的灯祈了什么愿?”洛天依突然问一句,她知道乐正绫瞧见了她方才燃起的灯。
但不等乐正绫回答,洛天依又自言自语般低喃,“我与这冢下埋着的人说,愿她魂灵常在,佑你与乐正氏一族此生平安喜乐,富贵无忧。”
岁月静好,一世长安,是这世间人人共同的愿望。
“傻姑娘,这般祈愿,那么你呢?”乐正绫的目光落在洛天依轻颤的睫毛上,那纤长的细密睫毛就像一双月光凝成的蝶,“你来探望松冢,这人却也该庇佑你的。”
“或许罢。”洛天依不自觉阖上眸子。指尖的寒意逐渐遍布全身,很累。
洛天依再醒来时,却已经回到了公主府。
墨清弦守在洛天依身边,柳眉紧蹙,脸色甚是不好看。再四下看看,却不见熟悉的绯色身影。
“她将你送回来便离开了,”墨清弦冷然道,昨夜阿钿火急火燎到她处找她,惊得她一夜不曾安眠,“洛天依,你……”
墨清弦直呼洛天依的名字却欲言又止,用复杂的目光打量着洛天依苍白的脸,待洛天依看她时,却又逃也似地移开目光,转头看向别处。
这时洛天依却笑了,只是稍显苍白。洛天依知道墨清弦想说什么,她下定决心般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我还剩多少时日?”
“对了,本宫不听假话。”洛天依玩笑似的补充道。
这女子,终究是活得太清明。
墨清弦又把目光转回洛天依的脸上,依旧复杂,“我说不准,不过,今夏……”
“不必说了。”洛天依打断墨清弦的话,她晓得墨清弦的话应当以另一种方式断句一一说不准不过今夏。
“这是我的错,我以- xing -命担保会治好你。”墨清弦暗自握拳,指甲近乎抠进掌心。
“不必待我发这个誓,”洛天依轻笑,值得墨清弦搭上- xing -命去救的人,可不该是她,“这是我的选择。”
当初墨清弦给洛天依吃下的所谓解药,却亦是一种催命的毒药。诚然洛天依自那时起可以自由接近乐正绫,可,那不过是白驹过隙的一瞬,镜花水月般,伸手去抓便散了。相安一刻,代价却大如斯,两毒相克,存一而亡,不解,却也是死,除非有人能同时解两种毒。可,那样的神医,大抵还未出生。
不过,并非那制药的不安好心,而是洛天依此生只有这为数不多的几个选择。如墨清弦说过的,那孩子不是针对洛天依,她不曾有杀洛天依的打算,初遇时没有,南疆时也没有,她仅仅是把选项呈递到洛天依面前。
洛天依早就猜到,只她不后悔。直到今夏,对她而言,已然足够定这乾坤。
“可是,你的小将军……”墨清弦想到乐正绫,洛天依瞒不了大夫,却足以瞒过那姑娘。
“帮我瞒着她罢,”想到乐正绫,洛天依的眉目间全是抹不去的缱绻温柔,“我只骗她这最后一回了。”
碧色的眸子里没有平日里那弯弯绕的心思,澄澈如洗,瞧得墨清弦不答应也得答应。这世间大概只有有关于乐正绫的事,会让洛天依流露出这样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