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那人影变得清晰,只见那人面容模糊,五官扭曲,待看清了,纪莫崖惊奇出声:“莲庄主?”
若不是因为他腰间那块润玉,他也不会认出他。不过,他的脸怎么变成了这样?
一阵黑风迅速溜走,旷野上,莲枭的身子摇摇晃晃地摔倒地上,他的眼睛噙着泪,眼神空洞,声音低微:“娘,你还是不肯原谅我么?”
纪莫崖走近,像是被他的气息感染,竟不禁觉得悲伤起来。
白莲开满池,绿叶铺满岁月。(莲枭的回忆)
古木参天,小屋存梦。
我自小居住在深山里的小木屋里,我没有父亲,只与母亲相依为命。
母亲不善与人交往,小屋蜷缩在深山中,像是个寄存着不让人触碰的梦。
我常在门前玩耍,门前有一汪小湖,雨水汇聚,水清鱼少。
母亲找来莲花种,撒入小湖,花种落入湖底不见踪影,母亲摸了摸我的头,说,到了时候它们就出来了。
从此后,我多了件事做,每日观察着莲花的动静,到了晚上,母亲外出归来,我就将观察到的细细讲给母亲听。
可是母亲总是很忙,回来得迟,一回来就睡了。每每我讲到一半,就见母亲头低垂,眼皮紧闭,呼吸平稳。
我望着母亲沉睡的面容,顿了顿,自言自语道:“娘,今天莲花开了。”
莲花年复一年地盛开,似无变化,而每日观察着它的少年变了。
“娘,那些孩子为什么不和我玩?”
“娘,我爹去哪儿了?”
“娘,为什么他们说我是妖怪的孩子?”
……
我知道我这样的质问只会让原本就疲累的母亲更加辛苦,几次疑问没有回答后,我也学会了沉默,我趴在湖边,望着湖中我的倒影,莲花还没有开,我却看见了朵美丽的莲花静静地绽放,绯红的颜色,小巧的花瓣。
是的,那朵莲花,在我的脸上,占据了我的半张脸。
我长大后,知道了帮母亲分担,母亲疲惫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微笑,只是这微笑没有与我脸上同样美丽的莲花映衬,显得很凄凉。
母亲老了,她脸上的莲花开始败谢。
我发现了我身上的不同,并私底下熟练运用,我将脸上的莲花隐去,在客栈里讨了个小二的活计,不过,天一黑,我就要回去。
回去的路途上,我能感受得到那朵被我施法隐去的莲花花瓣更加肆意地张开了。
客栈老板娘对我很好,每晚我回去都会给我点剩菜剩饭,这虽微不足道,却能保证我与母亲的基本生活。
一年后,我和母亲的生活开始转好。
我用做小二赚来的银两雇了几个工匠,把小木屋翻修了下,几日工程虽然忙碌但心里高兴,母亲脸上也绽开了笑容。
夜晚,月光如水。
我坐在湖边,耳边是夏蝉的嘶鸣,眼前是盛开的白莲,花香淡淡,我想若是就这样生活,几十年,一百年,一千年,不管多久若保持这样就好。
谁知,变数就在眼前。
要怎么开口呢?我的父亲。
我盯着塌上的这个气息奄奄的老人,声音嘶哑:“你……”
却始终说不出话来。
就是这个人,害得母亲败了千年修为,容颜消损;
就是这个人,害得母亲带着六个月身孕逃走异乡,路途颠簸;
就是这个人,害得母亲几十年来躲避深山,逢人便躲;
就是这个人,害得母亲被同类嘲笑被异类排挤;
……
不过是新婚宴上的一句诺言,母亲你何必为他付出这么多?
如今他想怎么样?
接我们母子回去,给我们一个安宁的生活?
如果真心想还母亲的诺言,为何自从你归后,我工作辞退,邻人鄙弃?
“你……真的是人类和妖怪的杂种?”
“哎哎,你知道么,那个终日蒙面的女人是个妖怪,她脸上都是她杀死的冤魂回来找她复仇留下的印记。”
……
一个眼神可以将这些猜测鄙弃暂时封住,但是以前的生活再也回不去了。
你许给母亲的诺言终究换得的是这个。
荒原上,一座孤坟伫立。
母亲,就算是到了此刻你也还在为这个男人伤心么?
母亲,你不知道,他在我的心中种下的只有仇恨。
所以,火光冲天,鲜血满目。
仅仅是这样还不够,我要更多的力量,来摧毁掉这个男人在这个世上留下的一切。
“拿你的脸做交换,我可以帮你。”一抹黑影攀上我的身子,在我耳边低喃。
不过是一张面皮。
这面皮上,有他的影子,我不要让这面皮做母亲每日悼念那个人的凭吊。
这张脸,撕了也好。
“莲,住手吧,这些人跟本与他无关。”母亲皱着眉,脸上的莲花更加残败。
这种劝阻简直就是在为那个人狡辩。我不听,继续将他曾经的门客赶尽杀绝。
换得的是母亲的一纸留言:“莲,我走了,不要来找我。”
直到深冬,大雪封山,莲花残败,我才醒过来。
“只要能找回我的母亲,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那,你的全部,可以吗?”黑影攀附在我的肩头,耳边,我能感受到他火热的气息。
“可以!”
“这里是临沅庄,曾经是临远的庄园。你母亲一定据住在这儿,只要有我的帮忙,她肯定会回来的。”
“可到最后,母亲还是不肯回来,我真的做错了么?”
纪莫崖听着莲枭的喃喃自语,抬头看见月亮被乌云遮挡,一片暗黑。
第七章 地明
忽然,一阵黑风刮过,纪莫崖的眼被风吹得睁不开,等定了神就看见有个黑影攀附上了莲枭的身子。
那黑影幻化成人型,面容却是出奇的俊秀,隐隐的能看见那面容上竟有一朵盛开的红莲。颜色鲜红,花瓣招展。
他攀附在莲枭的身上,嘴巴张得老大,似是要把莲枭吞吃,但见他面容扭曲,仔细一看,原来那黑影腹部受了伤,鲜血如柱。
纪莫崖站在一旁,想冲上去救下莲枭,无奈那黑影的结界强大,靠近一步都很困难。
再看莫与肩面色苍白,嘴唇毫无血丝,纪莫崖很是担心,上前问道:“没事吧?”
“没事,不过是刚才被妖砍中。”
说的倒是轻松,纪莫崖细看,只见他背后裂开个大口子,鲜血流不停。
这比他上次受的伤还严重。
纪莫崖怕他跌倒,伸手扶住他的背。
他望向别处的眼并不知道莫与肩看着他的眼发生了异样。
黑影被伤口扯着不能动,嘴张得老大却一直没有下嘴。
“这要我怎么狠得下心……”黑影低下头,声音后掩着哭泣:“虽然你是红莲与人类的杂种,但你身上还有红莲的味道,那个我怀念了几百年的味道。”
黑影顿了顿,抬起头,望进黑暗里,道:“红莲,你终于回来了。”
莲枭没有表情的脸立马抬了起来。
只见黑暗中,慢慢走出个人影来,纪莫崖也瞪大了眼。女子体态轻盈,一身红装,走近一看就能发现这女子年华已不再。虽说用黑纱掩了面目,厚厚的刘海遮住了额头,但从那唯一露出的眼可以看出这人的疲惫与衰老。
“娘。”
莲枭低低地唤了声。可女子根本未朝他看一眼。
莲枭失落地低下了头。
“真绝情啊,对自己的儿子也这般冷冽态度。”黑影站起身,看着地上瘫坐的莲枭。“他为了找你,可都把他的脸都扔了呢。”
“红莲。”
身边,莫与肩出声唤住了她。
纪莫崖惊讶,他和她还认识?这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女子闻声抬起头,眼中流露出异样的光芒。
“这么多年,没想到又见面了呢。”
终于,女子说了一句话。
纪莫崖更加不明白了,明明是来捉妖的,这下怎么成……聚会了?
那一片乌云终于被风吹走,地上终于变得清亮,几百年前的事,今夜终于可以看清楚了。
红莲回忆篇
屋檐避雨,君子一诺。
这么多年,我想要的不过是屋檐下一方躲雨的静地。
我是寒山上的一朵红莲。寒山上有许多兄弟姐妹修炼,我也在朋友的唆使下修妖,白日,我是池塘里一朵盛开的红莲,夜晚,我是寒山上一只吸取月光精华的小妖。
日复一日,为的是有一日能幻化人形,寻访人间,一步登天。
他们说人间好热闹,集市上人来人往,摊子上的小东西精致漂亮。
白日,我听着他们的讨论,一颗好奇的心在白雪中膨胀。
可是,他们说了那样多的人间的事,却没有一个人跟我说过,这人世间有个你。
那日我第一次化作人形,来到人间。集市的确热闹,我被摊子上的小东西吸引住了目光,日光西沉才想起回家。我靠着气味来辨别回家的路,但集市上人多,浑浊的人味遮掩了味道,我迷了路,只能在大街上游荡。
“唉,这是谁家的小妹妹啊?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家?”
他们带着一身的酒味朝我靠近,我惊吓得直往后退。那刻我才明白人类的污浊。
我惊叫一声,仓皇而逃。
傍晚,天空开始飘下雨丝,骤然变大,我躲避不及,只好找了个屋檐暂时避下。
雨越下越大,我累摊了坐在地上,望着脚边的雨滴,出神。
忽然,脚边出现一双布鞋,被雨水打湿了一半,同时头顶上传来好听的男音:“姑娘怎么在这儿?”
这便是我和你的相遇。
那晚我留宿你家,你家很大,有很多朋友。
那天我第一次尝到了人间饭菜的味道。
晚上我静卧在床铺,许久睡不着,来到庭院看见月光正好,一汪水池波光粼粼。
我环顾四周,见没有人,扑通一声跃入池塘。
第二日清晨我赶紧回到房间,刚好碰上来叫门的丫鬟,我心里直高兴,还好赶上了。
早餐后,你提出要送我回家,我支支吾吾,许久编出个谎。这是我第一次说谎,可信度极低,你明明看出是个谎却执意要送我回那个不存在的宅子。
左拐右绕几个胡同,你跟在我身后,我直觉身后总有一抹笑意跟着,弄得浑身不适,随便指了个宅子,说,这就是我家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说完,我就急匆匆的跑进了那个陌生的宅子。
我只觉身后笑意更深。
谁知你明知这不是我家,仍在门口作揖道,既然已经送小姐回家,那就没我什么事儿了,就先告辞了,以后若有什么事可以来找临某。
我侧耳听着,不觉已经满脸绯红,见你离开的背影,我一下慌了,这世间之大又没我一方之地,我该去哪儿?
我在街上闲逛,眼见天黑,我心中更加害怕,一个转角却又遇见你。
咦,这不是莲小姐吗?这么晚还有闲情外出散步啊?可这儿离你家可是很远的哦。
故意调侃的语气让我羞红了脸,我支支吾吾半天,说出了实情,我……迷路了。
第二夜又是在你家度过。
准确地说应是在你家池塘里度过。我化作原型,静静地开在池塘一角,半夜出来方便的人根本未在意到这朵多出来的红莲。
你很热心地为我找家人。
我本是妖,无父无母,一直相伴的玩伴即使是修炼成妖在人间也只有半日停留,这世间,任你调查也不会寻出一丝我的消息。
一晃半个月过去了,我在你家顺理成章地成了吃客,你的朋友待我很好,他们虽长相不如你清秀,但心地是好的。
许久寻不着我的消息,你很是着急,你的朋友建议你说要不就将我留下。你沉吟了会儿,没有回答。
我将这话真真切切地听到耳朵里,却装作是没事人般吃喝。
之后为我寻家的事儿就这么搁置下来,我和你的朋友打成一片,我能看见你在看见我和朋友打闹时的笑颜,心里更是开了一朵花。
我跟你建议在庭院里种下花,春天一来就是满园清香。
你答应了,我首先在池子里种了莲花种,然后又种了各种各样的花种,我在庭院里忙碌两天,完工那日你特地交代厨房做了丰盛的饭菜,说是为了犒劳我,我能感受到你望向我的目光中的宠溺,我知道你我间的关系已不是简单的恩人与被助人的关系,它在时光的催化下,悄悄变了质。
时光催化变质的还有我的修为。
妖之修为,一日不能断。
我只是小妖,在人间的这半个月已经将我的精力耗尽,若再不补充日月精华,恐怕连人形都保不住。
光是在池塘里吸收的月光根本不够我维持人形,我怕原型显现,只好采取下策。
我蜷缩在黑暗中,犹豫许久,终于扑了上去。
那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在我的手下,不久只剩一具躯壳。
我靠吸取人命维持人形,终于撑到了你我成亲的那天。
红色的烛噙着泪,你握着我的手,许诺我一生。
若是我在此收手就好了。
宅中多名小厮的离奇死亡引起你朋友的注意,他们请来术士,我知道我妖气难掩,却因为你的深情不想放手。
局势愈演愈烈,宅中愈加凄凉,猜测与咒骂四起,我知大势已去,只好拖着身孕离开。
深山老林,躲着各种鄙弃的眼神与猜测,我本想拥着你留给我的礼物眷眷余生,再苦再难也没关系。
只因那是我和你的孩子。
他有你的眉眼,我的莲花。
闲静时光不过二十年,二十年的时光将我亲手筑起的小木屋摧毁也将我的梦击破。
没想到我们还会相见。
你气息奄奄。
我年华不再。
荒原上,一座坟冢,我能留给你的只有两行清泪。
我以为一场风波后,我和我的孩子的生活未变,哪知那孩子不知怎的对你生出仇恨来,对你的家人赶尽杀绝,还不放过你以前的门客,我想阻止却只是徒劳。
我望着他回身的背影,突然觉得疲累。这么多年,我也累了,我想寻个安静的地方,有水有草,只做个红莲,季节一到就开花,季节一过就败谢。
在遇见你之前,我还有一个挂心的人,他是池边的一株桃花,他的根基比我好,修炼得快,他不像其他小妖似的,一到能化作人形的时候就去人间游玩,他一心修炼,想着成仙,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或许,像是他那种处世态度才能安然度过一生。
是么?寒未古?
录第八章 天亮
黑风回忆篇
是不是因为我是风,所以你一直不肯依附于我?
那个放在你心中第一的永远不是我。
妖,你总是把目光放在她身旁的那株桃树上。
人,你寄心于那个平凡人类。
我是一阵黑风,自来自去,那日在湖边栖息,随意的目光流转,寒山上那么多花草,偏偏只注意到了你这一朵红莲。
我愿用枯藤捆住自己的脚,不让它四处纷飞,可你不愿留住你奔跑的脚步,离我而去。
终究只能追着你的脚步奔跑。
一晃几百年。
你是寒山上的一只小妖。
我是痴迷不悔的一阵黑风。
我本想,就这么追着你,终有一天你会寄心于我,谁知,世事难料,你与凡人成了亲,生了子,那个孩子真是漂亮,他脸上有和你一样的红莲,还有我追随百年的清香。
我知道你因为那个凡人付出很多,为生下你和凡人的孩子,你破了百年功力,岁月在你的脸上刻下深刻的痕迹,红莲凋逝,年华不再。
明明他已经给你这么多苦痛,为何,在他死后你仍是会为他落泪?
我不甘,明明他是伤害你最深的人,为何你还爱他最深?
于是我化作一团黑影,攀附上他的孩子,那个妖与人的杂种。
我了解你,这一生你的心里只有两个人,现在他死了,你心里只剩一个人,桃花妖,寒未古。
我寻着了临远生前的庄园,庭院中花草繁盛,我能感受到你的气息,离开后,你一直躲在这破败的庄园里。我指使莲枭放出消息,引得江湖人士闻风而来,我这样做的目的只是为了放出个消息,让他知道,也让你知道。
我已摆好宴席,只等你们出现。
天逐渐明朗,红衣女子垂下眼,低声道:“我该回去了。”
黑影也变得平静得多了,一把扯下面皮,说:“该散了。”
然后两人转身,朝着完全相反的路,独自前行。
纪莫崖一愣一愣的,没搞懂,好像自己看了个故事,不过书页合上了他还是没明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纪莫崖转头问身边的莫与肩,却见他脸色苍白,人直往下滑,纪莫崖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托住他,再一看自己的手,已经是满手血红。
没想到他受伤这么严重。
纪莫崖把他放到地上平躺好,环顾四周,只见风轻云淡,不见人影,心里直叫苦,这要他带着一个重伤怎么回去啊?
他正苦恼着,忽然一阵清风刮过,再定睛一看眼前不知何时立了个白衣道人,他走上来一句话也没说,弯下腰就将纪莫崖整个人横抱起,没朝纪莫崖看一眼。
“喂,你是谁?”纪莫崖问道。
“我是桃花仙,流烟非。”
纪莫崖转过问莫与肩:“那你是谁?”
“我是桃花妖,寒未古。”
“妖精捉妖精,没见过你这么多管闲事的。”
人影渐逝,纪莫崖只听得这一句,还有莫与肩的笑声。
很动听。
一阵白雾散去,荒原上只剩了纪莫崖一人。莫名地,竟觉得孤单。
莫与肩回忆篇
寒山还在,你我还在。
这样就好。
夏至,齐宣客栈内,一小二端着盘子迟迟不肯挪步。
“愣着干什么,赶紧送上去啊!”老板娘一瞪眼,小二还是站着不动。
“老板娘,那人都骗吃骗喝七天啦,赊账也不带这样的啊。”
“你倒是挺会为我着想啊,别废话了赶紧送上去吧。”老板娘一边说一边把小二推上楼。
小二很不情愿地一脚一声上了楼。
“纪公子,送早饭的。”
到了门口也是语气冷冰,未待里面有回应就推开了门。
“又在睡觉!”小二望着床上死尸一般的人,小声咕哝着。
“喂,今天立夏,老板娘叫我送的鸭蛋!”说完,盘子一扔,人就跑了。
纪莫崖也不是没醒,自从临沅那一件事后,他就变得沉默了,他时常想起莫与肩问他的话:“你怕妖?”
妖?
只在别人的嘴里听过,没想到这次竟然让他碰着了,还不止一个!
脑中又浮现了那人的模样,还有那柔顺的藏青色长发……
这样美丽的人,怎么就是个妖呢?
纪莫崖睡在床上想着,忽然肚子“咕——”地叫了起来,他起身,把小二送来的早餐搜刮。
身上的伤已经不成问题,现在主要的问题就是——他穷了,分文拿不出,好在这家店的老板娘人好,容许他赊欠账款,不然,他怕是要流落街头了,堂堂“独孤剑客”竟流落街头,这要多丢人啊。
要赶紧找活儿干啊!
吃完早餐,他就出门了,与其说是找活儿干,其实是四处闲逛,他游历大山,见过许多风景,但就像他喝过的酒一般,完全没有印象,这小镇平静安逸,想在这儿谋个生路怕是困难,游荡一天,也未见结果,又不好意思回那客栈去,他只好在暗黑的街道上闲逛。
直到月半,他才回客栈。
抬头看着月亮,他又想起那个男子来。
心里不禁骂了自己一句,一个男人,竟比女人更让他上心。
他心里这样想着,一脚踢开了客栈的门。只见客栈里灯火通明,纪莫崖心中疑惑,现在不是该睡了么?
见纪莫崖终于回来,老板娘一下子迎了上来,说道:“纪公子你终于回来了,这人可等你很久了!”
纪莫崖心中疑惑,顺着老板娘的指示他看见大厅里坐了个中年男人。见这男人身穿缎面黑色长袍,腰间陪着块玉,他低头喝着茶,举动不同寻常。像是个有钱人。
他心中一喜,终于有单子来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人是徽商祁家的管家,这次特地来找纪莫崖,其实想请纪莫崖帮个忙。
纪莫崖顺着那人的话回应着,其实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徽商祁家,他只知道,他要有钱了!这家给出的报酬很优厚,拜托做的也不过像之前的勾当——千两黄金换满门血红。
只一盏茶的功夫,两人就谈妥了,夜已深,老板娘想留那人一宿,可那人坚持回去,纪莫崖也不多做挽留,不会儿的功夫,客栈里只剩了纪莫崖、老板娘和小二三人。
商人见钱眼开,老板娘从那人一进门就知道那人家底厚实,一直没问出口,见人走远,打开了话匣子:“哎,那个人很有钱的吧?找你做什么?”
小二语气很是不好,眼睛往别处一瞥:“这下能把欠的账款还清了吧?”
纪莫崖心中对老板娘还是很感激的,从临沅到这儿也有不远的路程,他身上带着伤,又赶了那么远的路,精疲力尽之下,又苦于囊中羞涩,几家都将他拒之门外,只有这家好心收留了他,请来郎中帮他看了伤,还提供他白吃白喝好几天,他接了小二的话道:“放心,过几天我就把银子送来,天也黑了,我先上去了。”
“好,早点休息吧。”老板娘很是关心他。
待他人上了楼,小二趴在柜台上,朝老板娘说:“你说那人究竟是干什么的啊?还有,他真能把钱还清么?”
“这不用你担心,赶紧把东西收拾收拾休息吧。”老板娘也累了,正准备回房,忽听得上面大叫一声:“送两坛酒上来,我在屋顶!”
小二擦桌子的手立即停下来了,小声抱怨着:“别忘了,你钱还没还清呢,还想使唤人!”
忽然“扑通”一声,小二的面前摆了两坛酒,同时老板娘的命令下来了:“给他送上去。”
小二的脑门直跳,过了会儿,说:“好。”
夜风凉爽,纪莫崖坐在房顶上,手里捏着酒,抬头看见月亮,脑海中再次浮现了那人的相貌,“唉,”他不禁小声叹道,“真是个跟月亮一样迷人的人啊,距离太远,接近困难又危险。”
第九章 乃红
几天后,他从外地回来。
小二看着他一身新衣,惊讶地长大了嘴:“这……这么贵的衣服,你是偷的吧?”
纪莫崖很不客气地给小二一拳,“你才是偷的呢!”
说完掏出一包银子,直接甩到小二手里,“你点点,多的当小费。”
小二一见这么多银子眼睛就直了,结结巴巴半天说了一句话:“你肯定是去偷的!”
纪莫崖无语了,不理他,直接坐到桌前,大喊道:“给爷上菜,给爷把好菜都给我上上来!”这一声引得厅里所有人都侧了目。
老板娘在柜台后算账,嘴角不禁扯出个愉悦的弧度来。
小二这下殷勤了,好酒好菜的都往上端,纪莫崖吃得高兴,喝得爽,忽然听见头顶一声熟悉的声音:“纪公子,可以算我一个吗?”
纪莫崖抬头一看,惊叫:“这不是‘没眉毛’吗?你怎么在这儿?”说着就让人坐下,吩咐小二再添双碗筷,又炒了几个菜。
两人坐下就聊开了。
上次荒原上妖散尽后,纪莫崖直接上了这个镇子,没有回去,临沅庄里因为妖怪作怪,人人心中惶恐,各做鸟兽散,这一散,也把他和他的几个朋友分开了。
再说“没眉毛”。他行走江湖只听过妖的传说,却没有真的见过妖,这次在妖怪身边擦肩而过,回家后还是魂不附体,他的妻子怕他出什么差错,硬是把他关在家中半个月,这两天才把人放出来,走前还再三嘱咐要万事小心。
“没眉毛”是纪莫崖几个朋友中最让人羡慕的,纪莫崖习惯了漂泊,对他也没多大羡慕之情,听了他的叙述,没对他被关半个月产生多大同情,倒是最后他走前妻子再三的嘱咐让他起了羡慕之情,他不禁感慨道:“有家室真好,没钱了还能回去。”
“没眉毛”一听他这么说,也殷勤起来了,“我内人的妹妹跟你年纪相当,待字闺中,要不我给你俩牵个红线?”
纪莫崖立即摆手,“不用,我只是说说而已,这家是个归处,也是个束缚啊,看你,被妻子管的。”
“呵呵。”“没眉毛”笑着,把酒斟满,“说来,这两天江湖上有个大事,你知道吗?”
“什么大事?”纪莫崖向来对收集信息不在行,道听途说也不是他的专长。
“你知道‘恶婆娘’吗?”
“你是说‘恶婆娘’乃红?”纪莫崖倒是知道这人,江湖上一般都是爷们打打杀杀,女人很少混出个名声,这“恶婆娘”却是个奇迹,她是没落庄主的小女儿,自小习武,性格泼辣,16岁就开始帮父亲打点庄中事务,仅花了几年的时间就将庄子带入正轨,江湖上提起也是竖着大拇指的。她有这么大的本事也是有原因的,传说她恶狠,对待人极其残忍,今年已经二十好几,却一直没有人敢上门提亲,她自己养了一帮男宠,江湖上风评很是差,不过人家势力大,就算是有脏话也是躲在被窝里说。
“她要成亲啦,这两天正邀请各路人士参加她的成亲大礼。”
纪莫崖大惊:“真假的,谁会娶她啊?”
“不是别人娶她,是她娶别人,也不知道那可怜的男人是谁。”“没眉毛”啄了口酒,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