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翠音阁折回铺子的这一日, 冬日昼短,太阳很快便落山了。铺子打烊,卢掌柜和众伙计都陆陆续续地离开了。
杨谨像往日一样, 在屋内闩好了大门, 又里里外外地查看一番, 见没什么异样,才回到后屋里。
她倚在榻上,手里攥着一本医书, 脑袋里转来转去的, 则是白日间闵姨曾说过的话, 就这样不知何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眼前已经是黑漆漆的一团, 窗外有惨白惨白的积雪映的光,淡淡的。
身为一个武者, 对于周遭环境的细微变化,杨谨自有她的敏锐——
果然,她刚回复了清明, 便听到头顶上“哒哒哒”的细响。
这声音,若是寻常不会武功的人听去,多半会认为是外面下着大雪, 雪粒子擦过房顶的瓦片发出的声音。可杨谨却知道,这是有人在运轻功,足尖轻点在屋瓦上发出的声音。
究竟是何人,会在寒冬腊月里三更半夜地跑到屋顶上去?而且,听这足音还是个轻功不错的。
这等能耐,断不是寻常宵小。
杨谨如此想着,不敢大意,她悄悄地拿过旁边的外袍,轻手轻脚地套在身上。
她就着黑暗,小心翼翼地挪到后屋门前,悄无声息地推开,又蹭到了铺子里的堂厅。
立在角落里,她侧耳静听头顶上的声音——
那足音的频率,似还有几分耳熟。这令杨谨觉得困惑,却也一时想不起来这人是不是自己认识的。
她屏气凝神,暗运内力于双掌,只待那人敢窜入铺子里,她就要不客气了。
然而,古怪的是,屋脊上那个人仿佛犹豫了。杨谨能够想象得出,那人伏在屋脊上,在思考着下一步的动作。
良久,屋顶上只有劲风刮过的呼呼之声。
杨谨正疑惑着呢,突听得头顶上又有了动静。那人似乎又站了起来,发出“喀拉”一声脆响,然后就是“蹭蹭蹭”的双脚快速踏上屋瓦的声音,极快地,便消失听不见了。
杨谨更纳闷了。那人显然遇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情况,尤其是那一声脆响,应是有什么没想到的情状扰乱了他,以至于脚下没了分寸,发出了明显的声音。
可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之后的小半个时辰,杨谨都未敢松神。但是,除了一阵紧似一阵的风声、雪声,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又里里外外地巡视了一圈,才放心地去睡。
第二日一早,杨谨便起来了,洗漱毕,同往常一样,开铺门,准备迎客。
她并没注意到街上的异样。
等到几名伙计陆陆续续地来了,铺子里便热闹起来。
杨谨不是喜欢搭讪多言的,不过她的耳力很好,边擦抹着座椅台柜,边听到远处几名伙计在议论纷纷——
“听说脖子都被割断了,淌了满屋子的血……屋里都被翻了个底儿朝天……”
“这么惨!怪道来了那么多官府公人呢!”
“我还听说啊,他们阁主只看了一眼,便吓昏过去了……要是我见着,我也得吓昏过去!”
杨谨越听越觉古怪,忍不住凑近了些。
一名伙计注意到了她,道:“阿云,你昨晚上没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啊?”
杨谨一怔,假作茫然地摇头。
另一名伙计道:“昨晚刮那样大的风,阿云也不是顺风耳。”
“发生了什么事?”杨谨忙问。
“你不知道啊!”众伙计道,“斜对街的翠音阁,出了人命了!”
杨谨心头一紧,划过极不祥的预感。
“也不知哪来的狠贼,不光翻烂了屋子,抢走了不知道多少银钱珠宝,还杀了个两个人,听说脖子都被生生抹断了,太惨了!”一名伙计叹道。
“对了,阿云,被害死的,其中一个姑娘,还是你认识的。就是昨儿你帮着抓药的那位闵姑娘……”
另一个伙计的话音未落,杨谨已经夺路跑了出去。
杨谨跑去的时候,翠音阁周围都被官府公人围起来闲人禁入了。
她震惊之余,向附近的每个人打听,可得到的答案和铺子里的伙计们的没什么大区别。她去询问守在门口的公人,公人懒得搭理她。在她的几番央求下,才打发似的告诉她,死的人已经被拉走,运去停尸所了。
杨谨想要找到哪怕一个翠音阁的人问问清楚,竟是一个都寻不到。
她无法,只得打算夜深人静之后,去翠音阁中查探个究竟。她不敢相信闵姨就这么被害了。
可是,这日夜里,不知怎么回事,翠音阁莫名地起了一场大火,且火借风势,越烧越旺,连同旁边的几家店铺也被殃及,幸得附近的居民和官府公人来得及时,好歹扑灭了火,才没有酿成更大的灾祸。
清晨的第一缕熹光跳了出来,投照在犹冒着残烟的残垣断壁上。杨谨的心,一如眼前这情景,惨然一片。
自从昨日早上知道翠音阁出事的那一刻起,她的一颗心就没有安定过。入室杀人,盗抢银钱,大火……直到如今,曾经热闹火爆的翠音阁化作了废墟,联系到前日夜里屋顶上的那人,她越来越觉得这前前后后的所有事,太不寻常。
为什么,偏偏在她与闵姨相认之后,闵姨被害了?
为什么,偏偏在她想要去翠音阁查探清楚的时候,翠音阁烧成了灰烬?
而翠音阁中的所有人,就像从来都没存在过一般,突然间都消失不见了!
杨谨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惨景,脑中一个可怕的猜想渐渐成形——
抛开那些可能- xing -微乎其微的巧合,若说有人藏在幕后针对她调查生母昔年事而处处设障、涂抹痕迹,甚至杀人灭口,完全说得通。
那么,到底是谁,或者说,她何德何能,能让手段这么狠毒、能力又如此通天的幕后之人,对她下这么大的功夫,只为了抹去她生母的所有痕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