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谨抿唇,心中仍是有几分犹豫的。
贺朴的双手背在身后,倒像是极有耐心等着杨谨走过来似的。
贺霓裳却生怕杨谨就这么转身走了,急三火四地跑回来,拉了杨谨,道:“快进去啊!哎呀,到了我家门口,总要进去吃杯茶吧?”
杨谨熬不住她的缠磨,只得不情不愿地随着她进去了。
“爹爹!阿谨第一次来咱们家,咱们可得好生款待啊!”贺霓裳拉着杨谨,向贺朴撒娇道。
贺朴宠溺一笑,道:“为父早让厨房准备下了。”
“爹爹最好了!”贺霓裳欢呼道。
杨谨却只觉得头大如斗。
饭桌上。
“淡菜薄酒,不成敬意,阿谨莫嫌弃。”贺朴谦和道。
他竟也随着贺霓裳,称呼起杨谨来。
对于那声亲昵的“阿谨”,杨谨颇不自在。而桌上的菜色更是让她心里不自在:几乎都是肉菜!
杨谨爱吃肉,尤其爱吃烹调考究的各种肉食。
石寒担心她肉吃得太多,偏了食影响长身体,是以在寒石山庄,她虽能够吃到精致的肉食,却吃得很有节制。可面前的这些菜肴,何止烹饪得地道用心,还道道瞧着便足以勾人食欲,简直就是比着她的喜好准备的。
如此,杨谨没法不生出疑心来:这个贺朴,他究竟存着怎样的心思?而他,又为什么这般了解自己的口味?
虽是饭食可口,杨谨因着心里存着事,吃得也是心不在焉。
贺霓裳显然是看起来心情最好的那个,她笑眯眯地瞧着贺朴,嘻道:“爹爹当真用心,我只当年对爹爹提过一次阿谨喜欢吃肉,爹爹就准备了这么多好吃的款待她!”
贺朴微微一笑,道:“阿谨既是你请来的客人,自该好生款待。”
杨谨并没因为这父女二人的对话而心思有所放松,她觉得事情绝非这么简单。
最让她不安的是,贺霓裳心思单纯,认定石寒是自己族中的长辈倒也罢了;贺朴是一庄之主,江湖上成名的人物,按常理,他难道不该问上一句自己与石寒是何关系吗?除非……除非他什么都知道!
思及此,杨谨手中的筷箸顿在半空中。
贺朴见状,温和道:“怎么?不合口味吗?”
这张脸上的五官,同贺霓裳很像,任谁都不会怀疑他们是父女俩。可杨谨却觉得说不上哪里别扭,很莫名的感觉。
她拘谨地轻轻摇头,垂下眼眸道:“滋味很好。”
于是继续动箸。
她并没有看到,贺朴凝着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瞬的慈爱来。
此时,见素山庄的管家提了一坛酒来,恭敬向贺朴道:“庄主,您方才吩咐的,是这酒吧?”
贺朴瞥了一眼,点头,指了指桌子道:“放在这儿吧。”
管家应声放下,便退下了。
贺霓裳惊声道:“爹爹您要饮酒啊?”
贺朴含笑道:“今日见到阿谨,为父很觉投缘,与他喝上几杯。”
“不可啊!爹爹!”贺霓裳阻止道。
贺朴却不以为然地摆摆手道:“几杯酒而已,不碍事。”
江湖中人多好饮,豪饮善饮者更是大有人在。杨谨怪异于贺霓裳的大惊小怪。
却听贺霓裳转向她道:“阿谨,你劝劝我爹啊!他不能饮酒的……他沾了酒就会难受上好几日的!”
杨谨是医者,深知有的人的体质,天生便沾不得酒,这个强求不来。强饮的话,轻者身体不堪其苦,重者则有- xing -命之忧。
她方想开口劝阻,却被贺朴抬手制止了,“一点子酒而已,莫听小孩子家家大惊小怪!”
杨谨微愕,心道贺霓裳若是小孩子,难道我不是吗?
贺朴却已经拍开了泥封,斟满了两只酒盏。
醇厚的酒香味扑鼻而至。杨谨对这杯中物是有些心得的,闻到这酒香气息,不由得眼睛一亮,暗道好酒。
“来!满饮此杯!”贺朴将一只酒盏推至杨谨的面前,自己则擎起了另一只。
这人虽正邪难测,但到底是长了自己几十岁的人,如此热情,总不好驳了面子。杨谨只得也擎起了酒盏,道:“我是晚辈,理当喝尽。贺庄主还请自便!”
贺朴看着她认真的表情,微微颔首,眼中划过复杂的情绪。
贺霓裳眼看着他们二人竟各自饮尽了杯中酒,整个人都紧张起来,关切地上上下下打量着贺朴,还忍不住探手去覆上了贺朴的额头,“爹爹,您怎样了?要不要搀您去休息啊?”
贺朴不快地躲开了她的手,道:“胡闹什么!为父哪里就那般不堪了?”
对方这般热情,杨谨心中仍是疑心重重,可那愧疚感也不自觉地生发出来。
她觉得,无论是出于礼节还是出于旁的,自己都该关心地问上一句。
然而,她的那句“贺庄主您觉得如何”还未从口中溜达出半句来呢,一个惊人的发现便抢先蹦入了她的脑子里——
贺朴的脸,因着那刚刚下肚的酒液,渐渐变了颜色。
饮酒变色,而且,每个人的体质不同,饮酒后脸色的变化也会有所不同,这没什么可奇怪的。
奇怪的是,贺朴的脸色并不似寻常人一般,变作煞白色,就皆是煞白色;变作酡红色,整张脸基本上都是酡红色。他的脸,却极明显地呈现出深浅不一的颜色来。而且,那些不同的颜色相互反衬,能够清晰地看到大小、长短不一的区别,像极了……愈合了的伤口。
杨谨因着这可怕的发现而呆住了,脑中首先反应过来的是,莫非这个贺庄主有什么隐疾?
然而,接下来,她猛然想起了昔年曾经读过的药婆婆的医案笔记,里面有这样的一个医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