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玉见状,也不禁暗赞自家庄主好气度,曾经的大郑长宁大长公主殿下,怎会如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子般扭捏不堪?
她心中佩服的同时,答道:“正是这个话……庄主不觉得此事奇怪吗?”
随即,红玉压低声音,又道:“杨公子女扮男装一事,庄中只有庄主您与属下知道,杨芷苓又是如何知道的?”
石寒的神情冷峻,沉吟半晌,方道:“此事万不可让谨儿知道了,堵她的心。我以后自有计较。”
说罢,她站起身,吩咐候在门外的秋意:“收拾妥当了,这便都搬到昙华水榭去吧!”
红玉凝着石寒的背影,回味着刚才的对话,只觉自家庄主在意那小孩儿在意到了十分。怕是庄主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吧?
昙华水榭。一潭碧荷。
杨谨修俊的身子凭栏而立,凝着满潭的绿意,不动亦不言,对身后不远处搬动箱笼家什的情形无动于衷。
“太阳落山了,临水小心风凉。”不知何时,石寒站在了她的身边。
杨谨恍然回神,侧身看向石寒,见她穿着碧色的襦裙,外罩一件同色系的披风,眸若秋水,唇若点朱,仿佛那潭中的菡萏惊然绽放,美而不媚,自有一番风骨蕴含其中,令观者心生艳慕。
杨谨失神一瞬,旋又陷入到了自己之前的闷滞中,目光黯淡下去,轻声道:“庄主,你来了。”
“嗯。”石寒答应着,同时细细打量她的神色。
良久,石寒抬手,拉过杨谨的右手腕,关切道:“伤口可都处置妥当了?”
杨谨抿了抿嘴唇,幽幽道:“只是皮外伤,不碍事的。”
石寒凝着那已经结痂的几处,脑海中倏的划过杨芷苓气急败坏的脸,心内恻然,道:“在我身边,总是让你受伤。我是你……我白长你这么多年岁,也是太无用了!”
杨谨慌忙摇头,急道:“不是的。你身子骨弱,又是他们攻击的目标,我很庆幸能替你抵挡了!我……我宁可自己受伤,也不愿你被伤到哪怕一点点!”
她的神情太认真,也太急切,以她内敛寡言的- xing -子,竟急着说出这等话来,可见心内该是怎样的波澜曲折。石寒听着,看着,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突感心惊,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大对劲的样子。
只听杨谨又颓然道:“其实,没用的人是我!我不该……不该出手那么重,她……”
石寒已料到她想说的是什么,忙道:“好孩子,那件事不怪你!一则是她先要伤的我,二则就是怪罪,也该怪罪我!你是为了救我才出掌的!”
“可是那个胎儿……”杨谨哽道,“那孩子到底是无辜的啊!我是医者,怎么能……怎么能害死人……”
石寒听得心中难过,尤其是看到杨谨那无措又自责的模样的时候,简直心如刀绞。她于是也顾不得身份和所处的环境,轻轻拉过杨谨的身体,搂抱在了自己的怀中,柔声地在她的耳边安慰她——
“这不怪你,不怪你……那个胎儿至多不过两月,就是你当时破开了那人的肚子,那胎儿也活不下来的!你无须自责……”
身为医者,这个事实,杨谨怎会不清楚?然而,世间事就是这般没道理:看得清楚是一回事,而释然又是另一回事。
之前,杨谨被无边的自责萦绕着,快要喘不过气来。她甚至开始质疑起自己来:若不会武功,只懂医术,就只能救人,而不会伤人。可是若不会武功,前日在城隍庙中,又如何救得了女庄主的- xing -命?
何况,杨谨早已经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年,她知道,世上的很多事,不是多救几个人就能够解决的。
然而,她没杀过人,她也不想杀人。当初在玄元派,被那些小弟子欺负到家,她也只是出手惩戒了他们,而没有下杀手。
杨谨觉得自己的内心矛盾极了,一面是想要精研医道以悬壶济世的医者,一面是想凭高深武功惩恶扬善的英豪。她却觉得自己哪一个都没做到。
就在她怀疑自己甚至怀疑人生的时刻,她得到了石寒的拥抱与安慰。那一瞬,仿佛所有的委屈都可以在眼前这人的怀抱中尽情地宣泄,所有的不快乐都可以在此时统统被忘却。
杨谨于是丢开了理智,放任自己伏在石寒的肩头,将不知从几岁时起便憋闷在心中的滞痛全都化作几点泪,蹭在了石寒碧色披风的肩部。
碧荷上霎时间沾上了几滴细雨,随即洇- shi -在了石寒的衣料中。
“好了,好了,哭出来就没事了。”石寒温柔的嗓音回响在杨谨的耳边,她的手掌还轻轻地摩挲着杨谨脑后的青丝,如同对待世间最最珍稀的宝物。
杨谨难为情地抽了抽鼻翼,想从石寒的怀抱中挣开,又有些舍不得,涨红着脸,于是听到了石寒在她耳边的一声轻笑,如绵绵细雨滋润过干涸的心田。
石寒体贴地等着杨谨的情绪渐渐平复了,才小心地松开了怀抱。
杨谨羞赧地微垂着头,有些不敢看她似的。
石寒觉得好笑,不忍令她难堪,遂宕开话题,淡笑道:“我让人搬了家到你这昙华水榭来住,你不会嫌弃我这老太婆吧?
杨谨窘然,心道你哪里像老太婆了?何况,能与你一同住着,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会嫌弃你呢?
可不等她想好措辞表达自己的欢迎之意,就见红玉急匆匆地赶来,绷着面孔向女庄主施礼道:“庄主,属下有要事禀报!”
石寒微诧:“何事?”
红玉扫了一眼立在石寒身旁的杨谨。
石寒了然,道:“谨儿不是外人,但说无妨。”
杨谨因着这句话,很有些受宠若惊不知所措。
红玉却大皱眉头,却也回道:“属下刚刚接到的消息,杨芷苓的母亲……自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