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我远些,就算我做噩梦也不要碰我,早上不要叫我,往里走有住处,不止一张床,另外一张本来是我为了照顾白江清留下的,剩下的不要问,小鬼。”他看我一眼,喝掉鱼汤,又补充道:“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还有,不要一直盯着我,就跟我是独角兽之类的稀奇生物一样。”
“只是见到活的墨公子了,江湖上传言,墨公子死掉了,我就算没那么好奇,多少也是听过的。”我静静道,往火光里丢进一个竹筒片,那只一直吃着栗子的小松鼠抱着栗子跳到我膝盖上,我摸摸小东西的脑袋,山洞里暖融融的,我师兄的衣服很舒服,价值连城的天蚕冰丝自然是舒服的,披着也着实温暖。
“活着和死了也没什么差别,江湖上不缺我这个人,只缺热闹看。”墨不染起身,斗篷挂在他身上,白毛簇拥着张尖下巴的脸,墨不染的脸很小似的,下巴就那么一把而已,瞧着猫一样,让人容易生出怜悯的心思,。我不知他是怎么得出的这个近乎厌世的结论,只觉得他不该在这简陋的山洞里,他这样的人,就算是映着满堂俗气的金玉也不为过的,他与这环境格格不入,违和感强烈得就跟一个一米八的汉子长着张小姑娘的脸一样。
我一个过客也不该这么想,没资格,这种感想是什么呢?你看见绝世的宝物埋在泥沙里,想要把那东西搁在它该在的地方。
我听着小松鼠咔嚓咔嚓的声,盯着摇曳的火光盯了一阵子,火快灭掉时把锅往一边搁了搁,盖上盖子,那只小松鼠蹦跳着朝里面走去,走到前方便见里面闪着幽幽冷光,大大小小的夜明珠嵌在顶层,大大小小的,洞口离下面十多米远,远远看着,像是天上的星河,那只小松鼠蹦到墨不染身上,墨不染把小东西搁到一边,白透的脸瞧着像是鬼魅。
墨不染的手垫在脑袋下,看着上方,斗篷披在身上当被子用,不远处的石柜里搁着些日常用的东西,我CaoCao扫了几眼,把叹息咽进肚子里,抖抖衣服,躺上石床,床上悉心垫了层被褥,枕头也是软的,墨不染那里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他像是躺着等死似的。
我想我师兄可不是全都为了什么久别胜新婚,久别胜新婚该在其中而不是全部,我和他都是同一类人,自然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白江清那般的人,就算是枕边人也要提防,细细想来,我师兄已经失去过白江清两次了,他再也经受不住折腾了。
我知道的事情太多早就抽不出身了,白江清把我师兄支出去,告诉了我我不该知道的事,从那一刻起无论我愿意还是不愿意,我都上了贼船再也下不了了,我很好奇七王爷和白三公子间是怎么回事,我想这件事就算是我师兄他也不知道,不然白江清何必把人给支出去?白三公子未成为白三公子前,怎么说也是宰相辰远鸿的儿子,很多年前辰远鸿还不是宰相,七王爷已经褪去了镇北大将军的关怀,而今宰相辰远鸿同七王爷过不去,每个月上奏折都不忘参七王爷一本。
再加上辰景出逃,被追杀,擅自去见白江清,宰相正是辰景回去后,开始参七王爷奏折的。
那么这一次白三公子该是不会骗我了,就算他骗我我也没办法拿一个将死之人怎么办,毕竟他这次非要去杀七王爷,怕不仅仅是为了了断前尘往事,更是为了取得药材活下去,七王爷就等着白三公子自投罗网。
我问过胡安,最后一味药长生散,天下只此一颗,在千毒宗那里,千毒宗早就成了七王爷的了,七王爷苦心经营这么多年,自然是握着把柄,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白江清因着仇恨去过,而今为了生还要再去。
我想明白后松了口气,裹着我师兄的衣服当被子,可是阖了眼还是能感受到蒙蒙的亮光,便解了腰带,拿腰带蒙了眼,这才沉沉睡去。
什么毛茸茸的东西钻入我衣领惊得我坐起来,差点叫出声,我抓着小东西的大尾巴把它勾出来,敲敲它脑袋,怪它弄跑了我的好梦,我梦到了很久以前,却又不是,梦见我叔叔天若水在那里烤鱼,我被自己忘却了很多年的亲爹抱着,看不见脸,可我笃定他是,我娘抱着天青,天青在抓我手指,抓着抓着咬了上去,我还没哭出声,我爹拿手摸摸我脑袋,他死了这么多年,我还记得他揉我头时的感受,我迷失在这美好的虚妄里。
然后我,我叔叔,天青,还有我师兄楚歌,顾老头赵厨娘都在,我们凑在一起吃烤鱼吃得很开心,还是孩童时期的我忽然哭了起来,我跟我爹委屈地说少了什么,少了什么,少了什么我不知道,只是一个劲儿地念叨,着急得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我爹摸摸我脑袋,安慰我会找到的,我还没来得及抬头看看我忘却多年的老爹,毛茸茸的东西蹭到我衣领里,诡异的东西贴着肌肤,我便猛然惊醒。
我一手捂着脸长长叹息声,一手摸着毛茸茸的搅乱我好梦的小东西。我想起我爹了,不是养了我十几年的假爹真叔叔的天若水,而是我亲爹天若山,我四五岁时就不在了的亲爹,我被惊醒,由衷地觉得遗憾,为想起自己亲爹这回事难过得厉害,我早就忘了他是什么样的神情了,脸可以参考天若水,可是神情不同,面容也会有很大差别,我叔叔太瘦削,我爹并没有那么瘦削就是了。
我记得我爹握剑太久,虎口处带着厚重的茧子,一道伤口险险越过手心,几乎割裂了整个掌纹,抚摸我时都带着伤疤粗粝的质感,我还记得我爹抱着我,哄着我不要我吃太多糕点,说那糕点吃太多不好,声音沉稳,我抱着他脖子不肯松手,他细声细语跟一个孩子商量着少吃糕点,好好吃饭。未刮干净的胡渣刺着我的脸,我抬手把他的脸推开,皱着眉,我娘在一旁笑得花枝乱颤。
我爹死去了那么多年,我现在才开始觉得难过,这不是我的过错,我遗忘他太久太久了,他死得太早,再加上我的记忆混淆不清,很多时候,我都以为我早就忘掉他了,我以为我是不在乎的,我记忆之中最多的便是我可怜的叔叔天若水,至于我亲爹于我年幼之时是怎么教导我的,那些记忆,如泥沙如海,遍寻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