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他身边的牙朵也怯怯地站了起来。
“没事儿。”
桌子上摆了一个袋子,谈越猜想是道歉的补品之类的东西。
“你手被砸断了啊?”另一张桌子上嗑瓜子的赵赵问他,“这么倒霉?”
谈越没理他,跟老邢说了一句他先回房间了。突然司徒从后门走了出来,谈越注意到,中年人的眼睛陡然一亮。谈越立刻拐了个弯,找了张椅子坐下。
中年人微笑着迎了上去,他说了一句长长的方言,谈越没有听懂。他只好问坐在旁边的牙朵:“你叔叔在说什么?”
牙朵答:“好久没见啊。你眼睛又坏了?”
谈越来了兴趣。听这意思,司徒的眼睛是时好时坏的?
牙朵格外自觉,一句一句地同步翻译司徒和她叔叔的聊天。
“你的侄女还好吧?”司徒避而不答。
“她没事,那个小伙子是你的伙计?”
“他不是,他是游客。”
“他受伤了,我心里过意不去。我得请他吃个饭道歉,你也一起吧。”
“不是大事,你走吧。”
中年人上门道歉却对司徒格外殷勤,醉翁之意不在酒。然而司徒的态度很冷淡。
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呢?
谈越问牙朵,“你认识司徒吗?他是个什么人?”
牙朵突然警惕起来,身子坐直了,“为什么这样问?”
她的态度很奇怪。
“我就问问,你紧张什么?”
牙朵抿了嘴,嗫嚅道:“我当然认识他,他和我叔叔……认识,我以前常见到司徒。你是游客吗?”
“是啊。”
“真的?”
“不然你以为我是本地人啊?”
牙朵瞪着他,语气生硬,“我知道了。”
她又知道什么了?
谈越莫名其妙。
中年人和司徒寒暄了几句又带着牙朵走了。
司徒看起来不太高兴,魔方转得咯吱咯吱响。谈越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老实地坐在了柜台后边翻账本。一整个上午他俩一句话也不说。
中午的时候谈越吃饭飞快,一抹嘴又要出门。司徒叫住他:“你手都断了还出去?”
“又不是脚断了。”
“我看快了。”司徒抽了根烟,双眼雾蒙蒙的,“我昨晚告诉你,少出门。”
听起来像是警告,不过谈越并不关心自己的腿断不断。
他说:“我去找牙朵。上次拍的照片洗出来了,我捎给她一张。”
司徒不可置否,语气缓和了些,“早点回来。”
殡葬店在路口左边,巨人纸人已经不见踪影了。牙朵坐在店里扎纸花,胸前的红领巾随风飘扬。
谈越掏出来照片递给她。
牙朵指着纸人说:“不吉利。”
“那就扔了吧。”
“还有事吗?”牙朵说话少年老成,这语气跟她叔叔很像,“我下午还得上学,马上就去午睡了。”
“你早上是不是有话没说完?”
牙朵手一抖,纸花被她掐断了茎叶。
她脸色不太好看,“你在司徒店里住了多久?”
“两个多星期了。”
“该游玩的景点你看完了吧,你该走了。”
“为什么?”
殡葬店外传来一声声悠哉的脚步声,牙朵将花朵一丢,神色慌张,手指飞快地在谈越的手背上写起了字。
小……心……他。
最后一个笔画刚刚写完,身后传来一个男声。“唉,是你啊?”
谈越转过去,店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中年人,牙朵的叔叔。牙朵拈起一朵纸花低头编着,小声问:“叔叔吃午饭了吗?”
中年人问:“你来这里是……”
谈越将照片给他看了看,很快找了个理由告辞。
今天是个少见的晴天,阳光暖融融的。远处河水涌动着,女人们在河边锤洗衣裳,欢声笑语。
谈越揣着疑惑,一步一步地原路折返。
七八岁女孩的警告可信吗?她为什么要这样说?她知道什么?
小心他……
他是谁?
牙朵的叔叔?老邢?还是……司徒?
第11章 第 11 章
易云和外边放了学的女孩子们比赛踢毽子,引来了大批小学女孩,把客栈门口堵得水泄不通。谈越坐在柜台后伸长了脖子张望,试图在女孩子的面孔中找到牙朵的脸。
没有。
牙朵可能不喜欢踢毽子。
太阳下山之后,天气又冷了。店里离打烊还很远。谈越并拢了腿,两手夹放在膝盖之间取暖。南方地区没有供暖,当地人个个都对这种气候习以为常。司徒身上就穿了一件薄毛衣,转着魔方的手指干干净净,一点冻红的痕迹也没有。
谈越想起了中午的牙朵,牙朵不像个小孩子,她可能是个早慧的小孩子,要么就是个妖精。有神也会有妖精。
牙朵知道什么?
司徒究竟是什么人?
他和活神是什么关系?
谈越恨不能手里拿着放大镜日夜跟踪司徒。
司徒失去视力的双眼看不到这一切,他依然乖巧而文静地每天坐在客栈里,谈越对他的照顾无微不至,除了睡觉上厕所,他们几乎寸步不离。
谈越看不出什么来,耐心即将消失殆尽,直到这一天,司徒要离开客栈了。
司徒说:“我需要去拜神。”
“你?”
你不就是神吗?
“你带我去吧,就在山上,你会开车吗?”
司徒向他摊开手,他掌心里放了一把车钥匙。
谈越很吃惊。客栈居然有车?
司徒的车,或者说老邢的车放在附近的停车场里,一辆白色辉腾,非常新,一看就是几乎不怎么用的那种,也不知停在这里多久了,车子上全是灰尘。
盘山公路很长很长,谈越开着车,只觉得时间过得很慢,车上的招财猫挂饰静静地向他招手。天气非常冷,山上比山下更冷,天空中全是深灰的云,看起来随时要下雨。司徒穿着一身户外装束,山地靴,厚外套。手指交握着放在膝盖上,司徒闭着眼睛小憩,他看上去有些苍白,似乎没睡好。
来之前司徒说,这位神祇不是活神。眉族人信奉多神,眉镇到处都是本地的神怪。他准备参拜的神祇名为图拉。
“我没有听说过。”谈越表示了他的疑惑。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是在抬杠了,谈越,一个外地人,连最负盛名的活神都不认识,怎么可能认得其他本土神明呢。
好在司徒很给他面子,耐心解释道:“图拉已经没落了,几十年之前,它很有名气,现在大家只记得活神了。”
没落。谈越注意到他的用词。
神祇也有没落一说吗?
车子缓慢地从公路盘旋而上,谈越不认得路,只知道按司徒的记忆一直向上走,他说图拉神庙就在山顶上。
车内开着暖气,暖烘烘的,司徒也不和他搭话,很快谈越就有些困了。
这时司徒突然开口说话,把他吓得一激灵。
“我不是每年都来,但我觉得今年可能不一样了。”
司徒睁着眼,盯着挡风玻璃。
“直觉?”
“直觉。”
“是吗?”说着,谈越握着方向盘拐了个弯。
神庙在山顶的树林里。
谈越并不知晓它具体在哪里,可司徒又看不见,两人就像无头苍蝇似的在林子里乱转。谈越牵着司徒的手,走得很慢,他的眼睛片刻不停地巡视着山林里的一切,寻找着司徒口中的神庙。当然,他也不可避免地想起了神出鬼没的活神。
谈越静悄悄地瞥了一眼司徒。
司徒和活神从来没有同时出现过。
大概在林子里晃悠了半个钟头,两人竟然真的找到了神庙。神庙破得能和那夜借宿的佛庙相比,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年无人问津了。
司徒站在门外,他仰起脸,一滴雨水落在他没有表情的脸上。
谈越远远地望着他。
司徒神情平静,他站在神庙前,而神庙拢聚在参天大树怀中,从下望去,神庙上空浓浓的绿冠遮天蔽日,仿佛是空中一只凝固的降落伞。树上结了不知什么细小的红色果实,圆滚滚地从树枝上跌落,砸在他脚下、头上,地上全是一片细细的红果,踩上去便留下一个黏糊的红脚印。
孤独沧桑的神庙,和一个盲人访客……
在来眉镇之前,谈越从未想过会见到这样的人和景色。
他蹲在台阶上点了根烟,“你进去拜神吧,要下大雨了,我们早点回去。”
“你也进来吧。”司徒推开了门,手放下时,掌心里全是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