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郭篱树恰 东郊世家多
心里暗暗替庾蕴喝了声彩,同时也为自己没有把握住两人独处的机会一阵扼腕。
不过人都被气跑了,现在懊恼也无用了。我反而饶有兴致的欣赏起回程一路的景色来,继而发现不远处沿路围着一道长长的似乎没有尽头的荆棘篱笆,于是我开始好奇的沿着篱笆走,想知道它有没有尽头。
“二哥!”突然我听到子猷叫我的声音,朝喊声的方向看去,果然是朝我跑过来的三少。
三少气喘吁吁的跑到我面前紧张的问道:“我刚才看到庾大结巴一个人跑回来了,我把他抓了问你在哪儿,他那个结巴怎么也说不清楚。我就跑来找你了。你没事吧?”
“哦我没事,是我把庾蕴气的先跑了,不关他的事。”
听到我没事,三少吁了口气,也有心情开始调笑:“哦那就好,我还以为那小子胆肥了,把二哥你弃尸荒野了呢。”
“怎么可能,三弟你想太多了。—▽— ”
三少摸了摸下巴,嘻嘻笑道:“我来的道上,许久不见二哥的身影出现,后来沿着燕雀湖走才找到了二哥你。二哥是在游湖么?”
我大汗,原来我还在燕雀湖边绕着呢,看四周陌生的景色,要不是三少来找我,我铁定要在这山脚野外迷路了。
我摸了摸鼻子,淡定道:“不是,二哥在这儿研究篱笆呢。”
“哦。这个外郭篱啊。沿着它走,倒刚好有个路标,不至于迷路。不过这样就太绕远路了。二哥,不如我们爬过去吧,这样刚好沿着青溪再走一段路就是我们在东郊的府邸了。”
“爬过去?(⊙o⊙)?不是吧?这么高,都到我的胸了!而且那是荆棘诶!有刺的!”
“有刺怕什么!看弟弟我的。”说着三少跑到不远处的一棵树边,像猴子似的身手矫健的爬了上去。我这才发现这里恰好有一棵枝条伸到篱笆内的大树,枝条粗壮,正是长得恰到好处。
我也兴奋地跑过去,有一股似偷做坏事的刺激感。
“二哥,把手给我,我拉你上来。”“恩!”
我就着三少的手也上了树。之后紧紧地抱住三少的腰,有一点点恐高加腿软。
“二哥不要怕,我会抱着你的。”三少的声音得意的在耳边响起。扶着我的腰的手也紧了紧。
“现在怎么办,走过去吗?”
“恩,二哥得罪了,我要抱你了哦。”不及我反应,三少就把我横抱起来,几个跳跃就到了篱笆内。
直到三少把我放下我才回过神。
原来三少说的抱是公主抱,我一阵黑线。
为了打破尴尬的氛围,我整整衣襟,假意清咳了一声道:“我们走吧。”
三少也合作的点头,指着眼前明显是燕雀湖的支流的小溪说:“啊,我们沿着这条青溪往前走上一段路,再往南走,就是我们家了。”
于是二人结伴而行,路上倒也不寂寞。
沿着青溪走了不到一千米,子猷就示意我往南走。果然走了不久,视野里就出现了建筑群。及至近前,发现都是些高门大宅,园林别墅。我猜东郊此地,应该多是贵皇族的府邸。
于是每路过正门,我都会注意一下门匾,同时铭记在心,以备不时之需。顺便还推测一下都是哪路世家的门面,推演当今的局势。比如门庭若市的必定是朝中显贵,门前萧条的可能是迁谪的一位高官。
见我被宅院吸引了注意力,子猷以为我是对园林建筑的风格大感兴趣,开始对园艺侃侃而谈起来。
“这是羊不移家,他们本家就在这里,不像我们家在城南的乌衣巷,还得自己出来暂寄别人的空宅住。他们家的园子其实没有我们本家建的好看,也不好玩,连一个简单的迷魂阵都没有摆。倒是他们家的荷花挺不错的,可惜现在都秋初了,也只能看看枯叶残荷了。”
见子猷如此上道,我当然也不客气的套话。
“你去过?我怎么不知道?”
“嘿嘿,羊不移,你别看他在课上沉默寡言的样子,其实挺义气的。我以前不是要在园子里种竹子么,路上遇到他,他就带我到他家把他们家竹子给挖过来了。”
我努力回想房门前那片竹林,没想到这些瘦竹子还有这么个渊源。
“确实够义气,你不会把他们家的竹子都挖光了吧?”三少摸了摸下巴,嘿嘿道:“都是好竹啊。等我们搬回本家,叫他再挖回去好了。”
“你不嫌麻烦,人家还嫌呢,留着吧。当初挖那么多,你也不嫌费事。”
“不麻烦不麻烦,何可一日无此君?”
又路过一个大宅,门前进出的车马明显比羊府的多。
“郗舅舅家还是这么门庭若市啊。以前我们跟着母亲去拜访外祖父时也是这么车来马往的。不过二哥你还记得那个讨厌的郗超么,就是整天脸色深沉的那个,他以前还老是欺负我们的。” 子猷本来还一脸感叹,不知想到什么神神道道的说。
我也配合的问道:“郗超他怎么了?”
“嘿嘿,其实二哥也不喜欢他的吧,虽然你每次见到他都会恭谨的叫他郗大表哥。”
“难道他不是我们的大表哥么,合该如此,不是么?”
“可二哥你平时却叫道茂表妹和郗恢表弟的小名。同是表亲,若不讨厌,怎会表现的如此恭谨?”
“就算我讨厌他好了,你提起他,是他出什么事了么?”
“小时候他虽然老是欺负我们,我还是挺欣赏那家伙的卓荦不羁,有旷世之度的。可是这些年他实在是太令我失望了。七年前,他被辟为抚军掾时还没什么,现在俨然已经成了桓温的首席幕僚了,这还是说好听的,我看应该是伥鬼才对,而桓温就是那只野心勃勃的猛虎。”
“桓温的野心路人皆知,郗超竟然被他收服了吗?”
“就是啊。郗超以前就喜欢装深沉,阴着个脸以显示他的深不可测。他那么高傲一人,竟然也被桓温那个大野心家给折服了。不得不承认征西大将军是个不可多得的枭雄啊。”
两人皆是一阵唏嘘感叹。
气氛一时沉重起来,为了热和氛围,子猷主动又开始介绍起路过的世家府邸。
“这府邸是分家太原王氏那支的,但你也知道,父亲并不喜欢当家的王述伯父。我只跟着坦之哥进去玩过,也没怎么逛。说起坦之哥,我又想起郗超那混蛋,坦之哥三年前加冠礼的时候,我们还说,‘盛德绝伦郗嘉宾,江东独步王文度’,现在想来是我们高看他了,即使他比坦之哥还有才,我也看不起他的德行。”
“不说他了,父亲不喜欢王述伯父,你怎么还叫王文度坦之哥。你们还有来往?”
“(*^__^*)嘻嘻……二哥,我跟你说一件事,但你得答应不怪我才行,而且不能跟父亲他们说。”三少嬉皮笑脸地朝我撒娇,配上他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让人忍不住心软。
忽略心里大喊的“萌”,我努力板着脸说:“你先说。”
“那不成,你得先答应。去年王述伯父的母亲过世了,父亲不但自己不去祭拜,还不准我们这些小辈去,可见父亲是多么讨厌王述伯父了。这事儿要是被他知晓,我还不得被父亲剥了一层皮去。”
“我不说就是。你到底干了什么,会值得父亲如此大动肝火?”
“就是……不是东郊这边的宅子是我负责去找的嘛……”
“这宅子怎么了?不要吞吞吐吐的,说呀。”
“这宅子是坦之哥的!”三少提高了声调,几乎是喊出来的,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
“什么!你怎么向他借的宅子!问他借还不如住在郗舅舅家呢!”我假装惊讶的喊道。心里却道好险,他要是昨天说这句话,我肯定不知道他说的啥意思,也不会反应的如此完美。
“其实我本来也是想到郗舅舅家打听一下附近的情况的,然后就听舅舅提到了他家不成器的郗超,舅舅也和我一样的伤心气愤。然后我就忘了宅子的事。”
“然后你从舅舅家出来的时候才想起来,又不好意思再进去……”
“对,二哥你真了解我,一点就通。这时候我就碰到了坦之哥,他说他有空宅子可以借我们住,于是……恩……就这样了。”
“你,诶——罢了,事已至此,你也不要再跟其他人说,我想坦之也不会大嘴巴去跟别人说的,这样父亲就不会知道此事了。”
“(*^__^*)嘻嘻……,我就知道二哥会替我隐瞒的。”
安心了的子猷又开始感慨的叙说他在各宅子的见闻。
“这边的不是庾大结巴他们本家么。庾世伯他们还在世时,我们还在他们家假山林里玩捉迷藏,没想到这么快,他们家只剩下当时跟我们玩的同辈人了。”
“是啊,庾大结巴排行第四,虽说上面还有三个哥哥,但还是身负振兴家族的重任啊。”
“庾大结巴这么一直结巴也不行啊。以前玩捉迷藏,他当捕快,我们当鬼。等他把‘抓到你了’几个字说完,我们早跑了。也就二哥你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等他说完。后来他也聪明了,知道先抓住人,再说‘抓到你了’,每次这个时候那些鬼还喜欢学他结巴的样子说话‘抓……抓住……住你……你了’。还有次把他气哭了。他结巴起来能急死人,自己又是个急性子,以后怎么办啊。二哥,你说我们要不想个办法吓吓他还是怎么的,帮他把这结巴治治吧。”
“得了,你别瞎整,先朝写《三都赋》的左思左太冲还是一个大口吃呢,说不定人家庾大结巴也能写个什么赋效法洛阳纸贵来个建康纸贵呢。走了半天,我们家还没到吗?”
“拐过前面的抚军大将军司马昱大人的府邸,还有颜綝颜文和的本家,我们那宅子就在东海王氏那支分家的府邸对面。二哥还记得不?上次颜文和还有东海王家的王景还和我们在乐坊喝过酒的。”
一听这句,我一下警觉起来,子猷他不会看出什么来了吧。介绍的也太详细了点。按下心里的忐忑,我笑着回到:“当然记得,怎么样,你追到人家子夜姑娘了吗?”
床卧忧明日 河畔羡秦淮
“哦,你说那个官妓啊,弟对她早不感兴趣了。怎么二哥还敢去乐坊?不怕谢韶真跟你校场上比划一下?”
“诶诶,这才过了一天,你的兴趣变得也太快了吧。二哥是不敢去乐坊,难道你也不敢?”
“二哥不能去,子猷也当舍命陪君子,同二哥一起忍着才是。(*^__^*)嘻嘻……不说那个什么子夜了。二哥明日跟我一起回本家么?母亲过两天就南下会稽,我们去送送她老人家吧。”
“好的。正应该如此。明日同去。”看子猷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我释然地想刚才的警觉大概是错觉吧。
不知不觉间已回到家门口,门口守望的小厮们立马迎上来。子猷随意点了个人:“你去书院门口,把司书叫回来,就说不用等了,二少和我已经回了。”“诺”那小厮点头领命去办了。
“不是叫你先回么,怎么马车还在书院。是在等我么?”
“我一个人先回了,二哥怎么办?要不是我们翻了篱笆墙,燕雀湖离家可不近。三弟我自然是要等二哥一起回的。”
“呵呵,你这家伙。嘴儿可真甜。走了这么长路,肚子也该饿了吧,来,一起进去,待会儿叫琥珀给你多做几盘水晶饺子好好犒劳犒劳你。”
“(*^__^*)嘻嘻……还是二哥疼我。”子猷果然上钩,高兴地搂着我的肩膀说。
二人席间又是一番说笑。饭毕,子猷还跟着我到书房,我本意是想多练练字,把原身身体留下的记忆强化,化成自己身体的记忆。而子猷见我如此,佩服的感叹,二哥不在家里也如此日练不辍,于是也赖在我的书房一起练字。他喜欢写行草,气势十分足,粗看飘逸如行云流水,细看峻秀若万马奔腾。留白处引人遐思,钩转处诱人回味。
看的我心潮澎湃,也试着一挥而就,果然身体的记忆里也有草书。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行书王羲之的儿子。
于是两人在书房一直写到深夜。直到各自倒进石砚里的一碗水写完。两人才各自回房睡下。
躺在床上,细细地整理今天得到的信息。感叹,果然,穿越不是个好事啊。刚到这里虽然惶惑,但其实没有太多的代入感,看到美男子还大呼幸运,对庾美人也是一见欣喜,没事就**一下他。自从知道自己是王羲之的儿子,历史上著名的死得糊里糊涂的王凝之,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我果然是个反应迟钝的人么。
结合今日的信息和自己将会死于战乱的史实,像如今安稳的日子恐怕不会久了哎——
况且历史上那次著名的以少胜多的战役淝水之战,虽然不记得具体的年份,但是也肯定会发生就是了。
这真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啊。
而且……我还有个名气比我还要大的未婚妻,难不成真要变成心理上的GL么。我从枕头底下摸出昨天收到的信。看她写的信笔触稚嫩,字迹也是略显无力,虽然女子的腕力是会弱些,但我现代时十岁就能写得力透纸背,而她信里的字迹却显然没有。传言谢道韫巾帼不让须眉,自比女中男子,她不会还没满十岁吧。反复观察着她的信笺。心里一阵黑线,古代的女子真早熟,这么早就知道管丈夫了。
又反复看了几遍,还是仔细的收好,藏在绸缎包裹的枕头下面。这个枕头很是奇特,我本以为是石头或者玉,结果倒是有点像我现代时去杭州清河坊特色一条街看到的那种绸枕,两头像是四四方方的印章,而中间凹下去,倒是有点像沙漏或者骨头的造型。枕头芯大概是木棉或者菊花填的,软软香香的很是舒服。
怀着对第二天到本家期待而忐忑的心情,我终于还是睡下了。都说知子莫若母,希望明天不要漏馅儿才好。
翌日,子猷果然早早地过来叫我。此时我也整装待发。
“二哥起的很早麽。“
“你也早。我们直接去么?”
“恩,早膳后,就过去。书院那边不用担心,派个小厮说一声就行。我已经打发司墨去说了。”
于是二人用过早膳,便坐上马车往城南的乌衣巷行去。路上,好奇的我禁不住挑开车窗帘子观察起沿路的景致。
初时,我们还是在东郊住宅园墅间左拐右拐,我也依然努力记忆各世家地址和推演当下的局势。
不过,毕竟是以车代步,熟门熟路的司书没多久就把我们带到了南北向的一条小溪前。我推断这应该还是昨天见到的青溪。
溪上架了七、八座桥,司书随意挑了其中一座,驾车而过。仔细看对面那座稍大点的桥的桥身,果然发现侧面写着“青溪中桥”四个繁体字。
桥对面就是城门,上书“东阳门”。但司书却是过城门而不入,掉头往南走。我才想起乌衣巷是在城南的秦淮河岸边,并不用进城里,如此便也免了一道手续。
司书继续沿着青溪不紧不慢的赶着车,又路过了“青溪大桥”。如此又行了半刻,只见青溪汇入了前方的大河。我暗想这应该就是秦淮河了。而司书也开始沿着河岸往西边繁华的市井行驶而去。
子猷一上车便寻了我的大腿做枕头,侧卧补眠。而陪侍一边的琥珀始终低着头不敢说话,大概是不想吵着睡着的子猷。但越临近秦淮河,越是人声鼎沸,大小灯船画舫桨来蒿往,两岸酒家林立,浓酒笙歌,无数商船昼夜往来河上,许多歌女佳人寄身其中,轻歌曼舞,丝竹飘渺,不知又引得多少文人才子流连其间。如此热闹非凡,子猷却依然侧卧不动。
而我看着秦淮河两岸,金粉楼台,鳞次栉比,早已被被此起彼伏的桨声挠得心痒难耐,恨不得坐在灯船画舫上的是我才好。想当初现代时拜读朱自清先生的《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就不只一次的想象画舫凌波,桨声灯影的美景会是怎样的销魂,更别提现在古色古香的古代实景在眼前,我会多么的蠢蠢欲动了。
所幸没多久。
前头终于出现了一个渡头。旁边不但停了若干灯船画舫及小舟,还有显眼的几艘或简约或豪华却又不失颀长壮硕的楼舫。舫头各自雕刻着虎、鹤以及狮、鼋、貔貅等或威严或吉祥或镇邪的兽首。
司书果然在渡头边,吁一声勒住了马车。从车把式的座位上跳了下去,垂手立在车边,低头恭敬地说道:“二少爷,三少爷,骠骑航渡口到了。小人先前已经通知了本家,这会儿应该有人来接了。”
话音刚落,掀开车门布帘的我就看到,本在渡口边踱步的一个人影往这边跑将过来。
我赶紧推了推三少叫醒他:“子猷!别睡了,快起来,渡口到了!”
子猷似醒非醒,坐起来先伸了个懒腰,还作势要揉眼睛,身形慵懒魅惑。我赶紧放下手里的布帘,替他整整已经垂至锁骨的衣襟,才放心的随琥珀先一步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