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摆在我面前的也就两条路,一个是我去他办公室谈,另一个是他去我办公室谈。
我看了看沈修臣,他已经在收拾资料准备下一场会议了,而且我也要去村子考察考察,一时半会儿也抽不出时间来。
罢了罢了,反正来日方长。
我领着助理和土地局的主管人员先行坐车离开。
司机和助理坐前面,土地局的吴程勇战战兢兢地坐在我旁边作报告。
“董家村,共有73户407人,里面几乎所有的青年人已经外出打工了,留在村里的大多数都是老人,并且这些老人的子女很大一部分经济条件不错,老人不差钱,而且他们世世代代的坟墓都是在这,老人家,总是信这些的,安土重迁是本x_ing。”
吴程勇说到这,苦笑了一下:“我妈也是这样,我想把她接到城里来,她不干,说舍不得村里那些老伙计,再个城里楼又高,老人家腿脚不好,走不习惯。”
我摩挲着指节,问道:“原来负责交涉的也是你去做的吗?”
“是我。”他点点头。
“动迁补偿都是什么?”
“按照您上次的吩咐来的。”他略带讨好地道“还是您的标准制的好,我们跟着孙市长交涉的时候董家村的人死活都不松口,您这标准一出,问题还真就轻松解决了。”
我挥挥手,不欲多言,装着闭目养神,心里却在想着事情。
这事蹊跷。
我虽心有偏袒,给出的条件比前两任都要好一些,可是我也知道这不过是戴盆望天,想要达到目的很困难。
或者说,钱并不是能打动他们的筹码,那些由村庄连接起来的人与人之间的纽带、那些田野里耕作的充实,在钢筋水泥世界是无法见到的。
到底是什么促使了他们改变了决定?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只感觉车速减慢,最后被稳稳地停在街道的边上。
助理转头提醒道:“容市长、吴局长,我们到了。”
第十三章
董家村没搞什么大排场,只有村长一人孤零零地站在门口候着,前两日刚下的雪还未化,一堆一堆的扫在路边,扫不去的那些被来往的人踩个结实,土地硬梆梆的,上面附着薄薄的霜。
村长看着我们,搓了搓手,讪讪地笑了:“今儿天太冷了,村里的都是些老弱病残,所以我也没敢把他们叫出来……礼数不周,请多多海涵了。”
怕是不敢邀请是假,邀请不动是真。
看来我们的到来很不受欢迎啊。我心里有了数,不过也无意为难这个小村长,毕竟夹在政府和村民之间他也不好受,点个头也算是不再深究了。
他像是松了口气,殷勤地把我们领进去。
乡村还是和多年前一样,冬天泛着冷,即使是穿着厚实的羽绒服,那股冷劲儿还是冒着尖往里面钻。
四处都是白茫茫的,偶尔能显出些泥土色的地,被收割后的玉米秆遗弃在这苍茫的天地间,在进行它们最后一次的坚守。
我们走过了一户人家,里面聚集着几个老头老太太,坐在炕上热火朝天地打扑克,身旁偶有一二人指手画脚,恨不得以身代之。
我环顾这个阔别多年的村庄。
真好,当电子科技浸入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时,这里淳朴的风俗没有改变。
可惜……
我一直对自己的决策有着一往无前的信心,可此刻我确确实实地犹豫了,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揣在口袋的手机震了一震,让这些感情消弭了些。
我打开,界面是一条短信,沈修臣用小号发来的:“会开完了。”
我简洁地回他“在董家村。”
沈修臣闻弦歌而知雅意,不说话了。
在我以为他不会再回的时候,手机又震了下:“我相信你的选择,不用担心,也不必担心。”
我看着这短短两行的话,似乎都能想到沈修臣在那边写了又删,删了又写的纠结神态。
不可否认,我被取悦到了,连带着刚刚郁郁寡欢的心情也变得轻松起来。
我收了手机,把村长叫住了:“关于动迁……大家都是什么反应?”
村长站在那里,怕得罪我不想说但又碍于我的职位不得不说,颇有进退两难的架势。
我直视着他:“有什么就说什么。”
村长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地道:“有些人不太理解……”
“嗯,那为什么会答应?”我转头问吴程勇“不同意的村户只有一家还是两家来着?”
吴程勇连忙答道:“一家。”
村长显得十分为难,最后牙一咬,道:“市长,实话跟您说吧,要不是安定回来帮我和大家做工作,恐怕半数以上的人是不会支持的。”
“安定?”
“就是村里一寡妇的儿子,十几年前死了,安定就被接走了。不过他经常回来看看,收拾收拾他妈的屋子。再加上他是这村子里出的唯一的大学生,大家都听他的。”村长说着说着,突然就站定了,指着前面一个平房道:“就是这家。”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木栅栏围成的院子、水泥砌的屋子,光秃秃的,但也是直白的、没有丝毫矫揉造作的,脑子轰的一声变得空白。
我记得这个地方。
很多次当我觉得自己肩上的压力快把我压垮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它,想起在这里度过的时光。
现在,我回来了。
我摸了摸口袋,没烟。于是我低声问吴程勇:“有烟吗?”
吴程勇诚惶诚恐地给我递了过来,我打开烟盒,抽了一根,叼在嘴里,用打火机点燃。直到熟悉的气味再次涌入肺部,小指才不再颤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