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了休息一会。”华永新掩掉疲惫,回答道。其实他心里面有个大胆的想法,但一直犹豫着不敢和父亲说。
“噢,是该休息一会,”华梅没想什么,“看你最近很累的样子。”华永新勉强一笑,“不会,”他说,“大哥走了,这些是我该做的。”
“不。”华梅忽然语气坚定起来,“二哥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她的态度让华永新一阵恍惚,他想起了六月初,清晨的田野上,伴随着青草气息的空气中,沈绰约也是这样对他说话。她看着他的双眼,露出温柔的笑,“永新,你有没有想过到外面去?”他犹豫,没有及时回答,沈绰约也不在意,她继续说:“你很适合开车的。”
他对沈绰约的话一直抱着深信不疑的态度,从第一次见她,她身上神秘莫测的气息引起了他的好奇,在他的印象里,只有那些上了年纪,领悟残生,脱离红尘的人才会像她一般。他对她既着迷又害怕,潜意识里他不敢和她多接触,就是怕某一天,她说出的话指引他的方向。想法一但得于生根。拦不住发芽的趋势。
当天晚上,借着从华梅的话中得到的勇气,华永新和老爷子摊了牌。他一口气,不停歇的说完了自己的夙愿,老爷子正准备休息,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
“你想出去?”他问,带着旧式家长的威严,“和你哥哥一样?”这是他内心的痛,他不敢相信一向听话的大儿子会一再忤逆他,甚至置这个家于不顾。
“不是的,”华永新嗫嚅着,“我只是想多赚点钱。”
老爷子沉默,眼睛却一直紧盯着他,就在他冷汗直冒,腿脚发软,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老爷子却突然松口了。
“算了,你想做什么随你,不过,你得答应,不许去找你大哥,也不要和沈家人有半点联系。”
就这样,华永新背个和华永信离开时差不多大的背包,怀里揣着秋收后用粮食换来的钱,和一干朋友告别后,步行到村口,接着乘上一辆旧旧的车子,消失在拐角处。
临走前他委托华荣进的父亲帮忙照料家里的田地,也正是因为他这一无奈之举,为日后两家人的相互串门提供了机会。他走之后,老爷子重新拿起了农具,他身子骨还健在,再忙个两三年也不成问题。每天晚上收工回家,他依然爱喝二两酒,半醉半醒间外出找老牌友。至于华梅,他把她托付给了老宅里一位善良的老妪。老妇人去世的时候,还不知情的华梅忽然难过的哭了起来。
日子还是照常的过,平常,乏闷,没有惊喜也没有悲伤。只是有时候,老爷子会在某一时刻,停下手上的活,注视着村口的方向,等着儿子们的归来。
华永新没让父亲久等,临近春节的那几天,他开着车——和他人合资的一辆白色的小货车——风风光光的回来了。他穿着时髦衣服,头发喷了发胶,梳的笔直,一幅神彩奕奕的模样。从这天起,他成了村里最受关注的青年之一。华荣进的父亲受到他的启发,也主动走出村子,只在逢年过节时回来,两一后,他和一位省外的女人结了婚,女人怀孕之后,两夫妻结束了在外漂泊的生活,回到华溪村定居,但好景不长,女人并不知道自己盆骨小,不适合生育,生下华荣进的当日便难产去世了。
而那时,华永新恰巧遇到未来的妻子:唐楚楚。两人一见如故,再见钟情,恋情水到渠成,又有着那个年代特有的内敛和含蓄。最开始的时候,两人不敢单独见面,和朋友在一起时不经意视线相撞还会羞红着脸。不过很快的,两人正式结婚,婚后不久,唐楚楚有了身孕。
从知道自己即将为人父后,华永新便开始想孩子——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的名字。他心里一直惦念着沈家兄妹,“怀zhuo”两字由此而来。但随即,他又开始犹豫该用那个zhuo字。经过漫长的等待,唐楚楚在镇上的医院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女婴。华永新见到孩子的那一刻,便决定好了要用“卓”字。那孩子和所有的新生儿一样,皮肤皱巴巴的,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可她紧紧抓着的拳头预示了她的与众不同。
当小怀卓长到四岁时,老爷子等回了他的大儿子。长达五年多的分离,思念已经将老爷子的绝情软化,即便他知道了沈华只是沈绰约的女儿,和华永信没有一点儿关系,还是默认了大儿子的行为。
“既然是你带回来的,就自己养好。”他这样对华永信说,后者早已感激不尽,因为这便是他估算的最好结果。
华永信对沈华的喜爱源于对沈绰约的爱恋,因此他保留了沈华的姓,至于取名为华,直接冠于他的姓,只是他私心的一小部分。
小怀卓和小荣进对沈华的出现毫无芥蒂张开双臂表示接受,只有华永新一个人显得心事重重,沈华太像她母亲了,每次看见她华永新都会涌起奇怪的感觉,就好像看见了死而复生的沈绰约一样。
没人知道她为什么自杀,就连在当时和她关系最为密切的华永信也没能突破她内心的层层戒备。他只从她口中问出了沈华的父亲是谁,那是一位老师,总是穿着灰蓝衣的中山装,口袋上时刻别着一支钢笔。同时,有一件被历史埋藏得太深,以至于无人探究的是:他还有另一身份,反串戏子的弟弟。
第48章 成长篇1
“那孩子的父亲呢?”华永新问,觉得沈华真是可怜,母亲狠心扔下她不说,就连父亲也不曾出面。
“不懂。”华永信回答,“我从没见过他。”
但他在沈绰约常去的餐馆里发现了沈卓文的身影,他没能看见他的脸——沈卓文脸上戴着一张木制面具,只露出双眼。他还注意到沈卓文从不出现在侄女沈华面前。一次,他们三人单独见面,他问出自己的疑惑。
“我不想孩子一直追问我为什么要戴着面具。”沈卓文答,忍不住扶正面具,他从开始到现在,也没能克服掉心理障碍,能鼓起勇气和老友见面甚至聊聊往事实属不易。只有沈绰约了解哥哥的痛苦,他的自卑,胆怯,无端生出的恐惧将他拉下了悬崖,此生再无事敢想,只等彼岸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