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沈华已经拥有了比母亲更违背自然的能力,她好奇于母亲常常想念的那位和她模样相似的男人是谁,又去了哪里。但她是个听话又沉默的孩子,不会轻易把看到的说出来,更不会冒然去问。
华永信没能不理解,心下对沈卓文的印象又坏了几分。他想说些什么,又自觉这是他们的家事,他一个外人不好插手。谈话结束后不久,沈绰约告诉他沈卓文已经乘最早一班的火车北上,去投奔她们的一位伯伯,后者答应给他安排一份谋生的工作。
“你别怪哥哥。”沈绰约说,“他已经过的很苦了。”
华永信犹豫一下,“他的脸,不是好了吗?”他的问题勾起了沈绰约不好的回忆,她脸色苍白起来,摇了摇头,“没好,而且恶化了。”她突然握紧了拳头,“我之前总劝他不要再用那管药膏了,可他从来不听!”
她的失望与气恼显而易见,华永信有些摸不着头脑。随后,沈绰约跟他说了自己的猜测,大意是:小贩卖给他的药膏不过是某种障眼法,没有任何作用不说,还会加速其皮肤的腐化。
“都怪我,”听到这,华永新叹一口气,“是我带卓文是那里的。”时隔这么多年,让他听到好友因为自己的无意之举而废了半生,他心里难过极了,悔意达到了华梅的高度。面对弟弟的沮丧,做哥哥的调动脑海中的词汇想要安慰他,但无济于事。华永新开始不顾唐楚楚做母亲的意愿,执意要喊怀卓为“阿卓”。他试图借此来改变什么,忘记什么。村里人也随着他这样一起叫怀卓,只有沈华例外。
她看见华永新过去有太多人的影子,也许连他也分不清自己到底在意谁,想念什么。相反,沈华知道的很少,怀卓的体贴很快带她走出了- yin -影,她这才得于摆脱掉沈绰约看到的,她的未来。正如沈华自己顿悟的那般:看不到的未必不会发生。
就连她自己也被预见骗过,她将更远之后的事当成了当下,把当下理解为未来。但不管怎么说,来到华溪村是最开始的契机。她的到来为华永信指引了方向,他视她为亲生女儿,并终生不娶,把对沈绰约无望的爱转化为亲情倾注到了她身上。
至于华永新,因为无法走出牛角尖,选择用繁忙的工作、吵闹的宴会和沉睡的梦镜逃避。当女儿年满十八,一声不吭的离开之后,他突然醒悟,回顾过去,才发觉那些逝去的日子中他失去了什么。华梅与父亲的去世,女儿和沈华的相爱令他大彻大悟。明白无论的命运。总要接受,总得面对。
“事情就是这样。”故事的最后,华永新对沈华说,他看着眼前这个和沈绰约十分相似女人,不由两眼润- shi -,此刻的他不过是一个因怀念往事而显得分外脆弱的老人。“你和你母亲真的很像。我一直想再见他们兄妹一眼。”
沈华回答不上话,纵然她- xing -情坚强,也无法保持平静,一直以来她都想不通母亲会因为什么理由而抛弃她,会不会也同舅舅那般源于内心的恐惧。这是一个永恒的迷,只有沈绰约自己清楚。还有她那位未曾谋面的父亲,从一出生,沈华就不得不背负是单亲家庭的残酷现实。她的人生从未完整过,即便现在知晓了过去的一部分,她想的只有躲到爱人的怀里寻求温柔,让自己不至于被浓重的情绪弄疯。
怀卓正在指挥村民们将打抱好的脐橙装上车,突然就被人从背后抱住,那双纤长的手加重力度,她的后背贴上了那人的柔软。怀卓有点诧异,但很快就辨别出空气中属于沈华的味道,她没回头,耳朵轰然红了起来。她没想到沈华会那么胆大,这里可是有许多人,那么多双眼晴,万一谁偶尔望过来……不过怀卓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不是什么问题:村民们思想质朴,没人会想太多。
怀卓轻轻解开沈华的手,转过头看她,意外看见她通红的眼眸,她吓了一大跳,心疼不已,当即不顾现场,拉着沈华回房间。“发生什么事了?”她小心翼翼的问,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让爱人落下泪来。在她的印象里,她没见过沈华哭过,她自认为能让她双眼通红的绝非小事。
沈华还是没能回答她,从刚才开始,她仿佛丧失了语言能力,如梗在喉,怀卓的关怀像扭动了某一开关,她深藏于久的脆弱击垮了她,心底的苦楚化为可见的泪水。她在怀卓的怀里痛哭起来,如受伤的小兽一样发出呜鸣声,且怀卓越是安慰,她就哭的越伤心,泪水止也止不住。到最后怀卓干脆不再说话,把她揉进怀里,安抚她的背。
等到沈华冷静下来——但她坚持不出门,就连晚饭都是怀卓送进房里来的——她才想到,沈华的异常是从她们分开的那时开始的。她无须等上太久,华永新主动和她说明了一切。怀卓先是好奇,随后变成惊讶,到了最后只剩下对沈华无以复加的怜惜。
“你好好陪陪她,”华永新道,“爸知道她心里不好过。”
怀卓回到房里,沈华已经吃完晚餐,她吃得很少,完全没有胃口。怀卓也不逼她,她坐到她身边,陪了她一个晚上,将近凌晨时,她才听到沈华声音沙哑着说:“你别离开我。”她的瞌睡虫立刻消失。怀卓拧亮了床头的灯,沈华的表情在灯光下神秘莫测。怀卓凑过来,轻轻吻了一下她,沈华反过来加深这个吻,她的惶恐与不安从舌尖传递了过来。
“不会。”怀卓认真的说,“永不会。”
第二天时,华永新看见了恢复如常的沈华,尽管她有些憔悴,但眼睛里能令最冷血之人心怀怜悯的悲伤已经掩藏了起来。就连爱她如生命的华永信也只是关切的问她是不是身体那不舒服,沈华含糊的点头,这事就算过去了。
“不要想太多了,”华永新找了个机会对她说道,“我相信你母亲这样做自有她的道理。”
沈华虚弱一笑,“我也相信。”
难得的假期结束后,两人带着还依依不舍的华萤回了城市。她们走后,华永新如同放下了悬挂的重石,他知道,他终于能和过去做个了断。华永新变回了年少的他,自信且充满干劲,但在年龄的面前,他无可奈何的妥协了,家里的事仍是华荣格在管。他则专心教导在学业上略微逊色的孙女华雅,至于孙子华可朗,小家伙头脑灵活,总能惹祸,时常教师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