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锐宁左臂上系着黑色的布套,自那天从警察局回来,他就没有再说过一个字,聂家父母作为吕家世交,出事之后一直在警察局和殡仪馆两地来回奔波,聂锐宁挺直着背脊端正地跪坐在亲友答谢席处,每前来一位吊唁的宾客,他便默默地倾身鞠躬还礼。
“造孽哦,这么年纪轻轻的帅小伙子,一夜之间就没了……”
“听说是被个醉酒的司机撞上的,去得可惨了,连个全尸都没有……”
虽说死者为尊,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街坊邻居路人甲乙又如何能忍耐得住八卦碎嘴的欲望,刚开始时零星的窃窃私语还算入得了耳,到后来愈发口没遮拦,话题的矛头不由自主地便指向了一直安静地跪坐在灵堂左侧的聂锐宁。
“话说吕家就这么一根独苗,老吕从小宝贝得跟什么似的,怎么好端端的大半夜把车开到二环路上去?”
“你还不知道哪?听说是为了个什么朋友去买药,出事的时候兜里还揣着他的医保卡呢!”
“什么朋友这么要好,连命都给搭进去了?”
“嘘,小声点,呐——就是灵堂旁边那个,所以不一直跪在那边不吭声嘛,我看八成是良心不安。”
“依我说,老吕也是命不好,好不容易生了个俊俏又能干的儿子,结果媳妇还没娶,先把小命搭进去了,吕家算是绝后了。”
聂锐宁双手扶在膝盖上,周围七嘴八舌的议论声毫不忌讳地争先恐后飘进耳朵,他仿佛耳聋一般,只是垂着眼帘安静地跪坐在答谢席上,陪坐在旁边的聂晴实在听不下去,起身就想冲过去骂人,聂锐宁伸出手牢牢捉住了她的手腕。
“……哥!”聂晴又气愤又难过,“她们知道个屁,凭什么在那边乱嚼舌根?!”
自从那日从警察局回来,聂锐宁几乎没合过眼,这两天忙着准备吕慕的丧事,连饭也没正经吃上两顿,吕慕出了事,他明明是最伤心的那个人,却不得不留在灵堂承受这些风言风语和中伤责难。
聂晴不情不愿地重新坐下来,嘴里不忿地叨叨念着,聂锐宁平静地将目光投向灵堂正中那张黑白相片之上。“音容宛在”——四个庄重悲戚的黑色大字之下,吕慕的笑容温柔如昨,聂锐宁只看了一眼,便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聂妈妈送完了最后一批前来吊唁的客人,转头便见儿子低着头静静地跪坐在灵堂左侧,禁不住心头泛酸,她走到聂锐宁面前蹲下身,摸了摸儿子的脑袋。
“小宁,跪那么久你身体熬不住的……”
聂锐宁只是微垂着头,没有说话。
“乖,先去屋里躺一会儿。”聂妈妈顿了顿,忍不住红着眼眶轻声补充道,“你这个样子,小慕看见了也会伤心的。”
聂锐宁的肩膀几不可见地微微一抖,他垂着眼帘看着眼前那块灰白的地板。“妈。”许久没进水,聂锐宁的声音低低的,沙沙的。“最后一次了,让我陪他吧。”
葬礼一直进行到午夜时分,宾客们陆陆续续总算散了,聂锐宁将身心俱疲的吕爸爸吕妈妈送上车,又站在马路边帮聂晴和父母拦下一辆出租。
“这么晚了,不如今晚回家住吧?”聂妈妈实在放心不下。
“不去了,家里还有东西要收拾。”
聂锐宁淡淡地摇摇头,将担心的母亲轻轻塞进了出租车。
终于送走了所有人,聂锐宁沿着路慢慢地往回走,今晚灵堂没有撤,殡仪馆的工作人员纷纷收工回家了,偌大的灵堂内,只剩下空荡荡的白色布幔和时明时灭的幽幽烛光。
灵堂之前,聂锐宁安静地凝视着相框里那张黑白照片,冰凉的夜风从薄薄的衣领钻进去,仿佛要将整个身体掏空。聂锐宁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相框里那张熟悉的脸,然后轻轻的,将照片拿了下来。
“阿慕……”
他低低地呢喃着他的名字,绷紧了数日的神经在吕慕温柔的目光中终于松懈了下来,不用再努力了,不用再坚强了,只是想这样抱着你,好好地哭一场。
要是眼泪能流干就好了。
要是喉咙能撕裂就好了。
要是没有我,就好了。
22.生命的延续
当聂锐宁本月第三次跨进段浩办公室的时候,这位素来以冷淡闻名全院的医生终于忍不住皱起了眉。
“聂锐宁,你实在没必要每个星期都过来。”
一身白大褂的段浩握着钢笔在处方笺上不耐烦地敲了敲,转眼却见一身宽松休闲装的聂锐宁轻车熟路地爬上产检床四仰八叉地躺下。
“段医生,当初是你告诉我突发性痉挛的再次发生率高达百分之七十五,不小心一点岂不枉费你一片苦心?”
自从当初在产检房跟段浩不打不相识,聂锐宁便对这位看起来很唬人的冰山医生彻底免疫了。不知不觉间,吕慕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聂妈妈虽然担心聂锐宁的身体状况,却无论如何也拗不过他不肯搬回家住的倔脾气。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原本连哄带骗也不肯去产检的聂锐宁总算乖乖地上医院进行检查了,并自发地将产检频率从每月一次提高到了每周一次,真正履行了所谓的“不爆发则已,一爆发惊人”的至理名言。
聂锐宁躺在病床上,仰起脸冲夹起产检登记本走到床前的段医生笑,男人冷冷瞥他一眼,坐到病床边,伸手撩起了他的衣服下摆。如今胎儿已经超过六个月,可以通过体外进行B超检测,段医生将凉凉的显影液均匀地涂抹到聂锐宁的小腹上,将探头贴了上去。
段浩右手扶着探头在聂锐宁小腹上缓慢滑动,眼睛专注地观察着显示屏里的胎儿,每周一次的例行检查是两人都十分熟悉的,沉睡中的胎儿正一天一天悄然成长。段浩检查完毕后收回探头,又扯了两张纸巾让聂锐宁擦肚子,一低头,却见聂锐宁侧着脸望着显示屏发呆。
“段医生……你说宝宝生下来会像谁?”
躺在病床上的聂锐宁低声问道,目不转睛凝视着屏幕的眸子有一瞬间的失神。段浩对患者的私事并不感兴趣,却从这位总是活蹦乱跳缺乏孕妇自觉的病人脸上读出了淡淡的悲伤痕迹。
“想这么多做什么,像谁不都是你们的孩子?”
不屑于回答如此没营养的问题,却在聂锐宁期待的目光中鬼使神差地冒出答句,聂锐宁也没料到段浩会理会他,微张着嘴愣了三秒钟,慢慢向上弯起了嘴角。
三个月后。